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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已经完结的超虐心小说推荐?

发表于 2024-05-03 11:20:26 来源:五大三粗网

有没有已经完结的超虐心小说推荐?

《风没吹过》(已完结,有没有已慎入!经完结的荐!超虐

黎曼这一生很少快乐。说推

一九九二年的有没有已秋天,黎曼随家人南迁到广东。经完结的荐在北方看惯了雪的超虐黎曼好一段时间无法适应广州的海腥味。十六岁的说推黎曼一点也不叛逆,从不让经商的有没有已父亲操心。

十六岁时,经完结的荐黎曼少有的超虐快乐来自广东的海浪与粤语。孤独的说推时候,黎曼喜欢看海,有没有已听海浪声,经完结的荐这能让她心安。超虐更孤独的时候,她喜欢在繁华的街头,感受人群的嘈杂。就算这人来人往的热闹,也驱散不了她内心的空荒。

父亲有时问她,想母亲吗?黎曼都只会摇摇头。在广东三年了,她很少想起母亲。母亲是刚来广东不久时离开的。母亲是个极有姿色的女人,她喜欢母亲这个优点,也痛恨母亲这个优点。黎曼继承了母亲的姿色,还是少女的她明眸皓齿,熠熠生辉。母亲的卓越风姿自是惹人垂涎,母亲便挑了一个最有价值的跟他跑了。

“一个抛家弃女的女人,我想她有什么意义呢。”这是黎曼对自己的回答。黎曼知道,母亲离开,是受不了父亲日益的冷淡。可父亲,是为了这个家。初来广东,父亲一心扑在事业上,自己都未怪罪过父亲,母亲何故不能体谅?

“可我却很想念你的母亲。”这是父亲对黎曼的回答。黎曼不懂。

一九九六年的香港,还不属于中国。可父亲,毅然决然带她搬到了香港。黎曼也没问为什么,她心里大概明白。香港对大陆人并不包容,所幸父亲财力足够两人在香港安身。

香港的街头更繁华,人群更嘈杂,黎曼也更孤寂。父亲的事业蒸蒸日上,黎曼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

“曼曼,来警局接下爸爸。”黎曼接到电话后匆匆出门。

警局里除了父亲还有一个男人。黎曼进门时,这个男人正在吸烟。看到黎曼,男人礼貌地熄灭了烟,站起身来,“黎小姐是吧,你父亲酒驾追尾。我不追究责任。不过赔偿事宜需要再谈。”男人递过名片。

黎曼伸手接过,瞥了一眼名字:陈柏铭。走完流程,黎曼领走父亲。

父亲一路上一句话未说,黎曼也不知如何开口。父亲从不酒驾,黎曼知道父亲有心事,可父亲只字不提。在父亲眼里,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可我已经二十了。”黎曼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脱衣服时,纸张滑落出来,黎曼拾起来,脑海里出现这个男人抽烟的模样。黎曼听到冰裂开的声音。

次日,黎曼一下一下按手里的数转动拨号盘,就像转动命运的齿轮。

“喂,哪位?”

“你好,我是黎曼。”

“原来是黎小姐,车已经送修了,下礼拜六取。黎小姐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在铭华车行。”

“几点?”

“上午十一点。”

“好的,我会准时到达。麻烦陈先生了。”未等陈柏铭开口,黎曼便挂断电话。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敲击着黎曼的耳膜,这种感觉对黎曼来说太过陌生。

二十岁的黎曼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冷静与克制,倒不知一物降一物。

与陈柏铭约定取车的日子到了,黎曼提前到达铭华车行,却发现陈柏铭已经在了。

“陈先生久等了。”

“是我早到了,黎小姐坐会儿吧。”

“不必了,待会儿陈先生结账时将账单交与我罢,我会让家父处理。”

“黎小姐别急,待会儿赏脸吃个午饭吧。”陈柏霖抬手看了眼手表。黎曼看着陈柏铭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

陈柏铭取了车,带黎曼来到一家西餐厅。

“黎小姐,其实我并未想过要令尊赔偿,可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改变了主意。”

“什么?”黎曼知道有什么事要变了。

“在警局之前,我见过黎小姐,可黎小姐并不知道我。在警局时,我提出赔偿事宜不过是为了再次见到黎小姐,请原谅我的卑鄙。”

“我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

“秘密。只希望黎小姐不要怪罪我。因为我,希望能与黎小姐更近一步”

黎曼不动声色,无可否认自己对陈柏铭有着好感,但不至于迷了心智。不过黎曼是个爱憎分明的女人,她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陈柏铭的父亲是香港房地产大亨,二十六岁的陈柏铭从未在女人上栽过跟头,却为了黎曼,花尽心思。二十岁的姑娘确实无法抵挡一个多金绅士的魅力,尤其是这个绅士别有用心时。

二十岁的黎曼很快乐,这少有的快乐来自陈柏铭。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黎曼听见冰裂得更开了。

“曼曼,”看着黎曼的改变,父亲不是欣慰,是担心,“最近是谈恋爱了吗。”

“算是吧。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再娶呢?”

“什时候把人领回来爸爸看看吧,你还小,别被骗了。”父亲没有回答黎曼的问题。

“我和他商量商量。”黎曼没想过把陈柏铭带回家,她总觉得两个人走不远。

黎曼还没能和陈柏铭商量,父亲就带着一个女人回家了。

“曼曼,傻着干什么,叫妈妈。”四年不见的女人,风韵犹存,皱纹也没多几条,大概是有钱人家的保养品管用。

“她回来干什么?”黎曼绝不买账,爱憎分明的她容不了背叛。

“曼曼。”父亲叹了一口气,开始向黎曼娓娓道来。

四年前,初到广东的父亲事业起步困难,四处碰壁,母亲也跟着父亲受罪,可其实母亲从未有过怨言。 偶然一次,父亲带母亲出席酒会,父亲想着能在此次宴会上多结识些上层人士。的确父亲成功了,但也失去了他爱的女人。

母亲的姿色是父亲事业的垫脚石。这垫脚石不是父亲垒的,而是母亲。

宴会上的香港富豪对母亲开出了条件,要母亲跟他走,他会帮助父亲。母亲真傻,她不相信父亲自己会闯出一片天,而选择了用自己为父亲铺路。

父亲最初也不知情,母亲走后,愈发顺畅的事业让父亲起了疑心。一九九六年的春天,事业已小有成果的父亲了解到母亲的行踪,毅然决然带黎曼搬到了香港。

父亲不知道该不该接近母亲,他怕。是母亲主动找上的父亲。香港富豪告诉母亲,父亲来香港了。母亲知道香港对大陆人的不友好,这个还爱着父亲的女人又开始亲手垒路。

母亲告诉父亲,她很快乐,富豪对她很好,希望父亲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父亲因难过而买醉。正是那晚的酒驾让黎曼第一次遇见了陈柏铭。

母亲回来,是因为母亲要制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曼曼,陈柏铭是他的儿子。”母亲有些艰难的开口,“铭华车行是陈子辉的产业。”陈子辉是陈柏铭的父亲。

“所以,他接近我是别有用心?可他图什么?我有什么能给他?”

母亲没回答,只是一再劝诫黎曼与陈柏铭断绝来往。

母亲回来后就再也没离开过,倒是父亲,整日整日地不见踪影。

“曼曼,妈妈有事出去一下,你别出门啊。”母亲急匆匆地走了。

黎曼觉得无尽的空虚包围了她,她下坠得越来越快,什么东西她都握不住。她想去看海,想去街头,想见陈柏铭。

陈柏铭很久没有联系过自己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都知道了吗?黎曼不知道的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与父亲一起回来的,两人脸上疲态尽显。他们仍旧什么都不告诉黎曼,黎曼也不问。没有什么意义的,问也无济于事。

黎曼跟踪母亲出了门。隔街而望,站在母亲身边的是陈柏铭。黎曼走得更近些,便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你收手吧,我求你了。 ”陈柏铭撩起母亲的头发,轻声回答:“你回来,我就收手。”

黎曼听见心封冻的声音,迅速而决绝。

母亲十六岁时逃出重男轻女的家庭,跟了父亲,十八岁有了黎曼。黎曼二十岁,母亲也不过三十八,母亲的风姿,连陈柏铭也逃不出。

母亲能随父亲回来,不过是因为陈子辉有了新欢,陈柏铭设计的。

陈柏铭恨他的父亲。陈子辉当年领黎曼的母亲回来时,陈柏铭的母亲还剩一口气,黎曼母亲回来后,最后一口气也没了。

陈柏铭不恨黎曼的母亲,因为当年她被领回来时,陈柏铭在她脸上看到了不情愿。陈柏铭开始格外注意起这个后妈,他时常见她独自一人抹泪,对着一张全家福。全家福上自然有黎曼,这便是陈柏铭第一次见黎曼。

在警局时,黎曼一进门,陈柏铭便认出了她。挑逗黎曼,不过是为了引起黎曼母亲的注意。陈柏铭为父亲重新挑了个新欢,本以为黎曼母亲便会注意自己,没料到她直接随黎父回去。陈柏铭开始打压黎父的事业。

黎曼嫉妒她的母亲,却也心疼她的母亲。因为母亲要回去了,回陈柏铭的家。

父亲又开始买醉,黎曼再也没有快乐过。

“黎小姐有何贵干?”陈柏铭的陌生刺得黎曼生疼。

“无事,最后陪我一次吧”黎曼上了陈柏铭的车,要陈柏铭带她去海边。

车刹不住了,黎曼和陈柏铭一起沉入了海,车门锁死了。

“陈先生,你知唔知,我好钟意你啊。”这是黎曼的最后一句话。

黎曼这一生很少快乐,因为她的一生就不长。

  《嫁与东宫妃胜雪》

  作者白泽

  一、

  出嫁。

  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更可况嫁的还是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人。

  本该是无比美好的事,可现下不管是长身玉立的新郎穆怀,亦或是端坐在床的新娘卿颜,此刻面无表情的脸上都找不到任何欢喜的痕迹。

  新婚之夜,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持,直到夜深露重,屋外的宾客都尽兴散去,新郎俊美无双的脸上这才缓缓扯出了一抹冷笑,然而还不待卿颜开口,一把泛着寒光的剑便猛地刺入了她的左肩。

  “疼么?”他欺身上前,不带任何怜惜地扼住了她精致的下颚,“可这才这么一点点的疼,又怎么能抵消这些年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呢?”

  她面前的男人目若朗星,依旧如少年时那样,好看得一塌糊涂。可如今他看她的眼里,除了厌恶,却再无一丝当初的温情。

  以前还未出嫁的时候,总听得许多人将新婚的美好,可为什么轮到她的时候,会变成这样呢?

  她和穆怀,又怎的才会走到这一步?

  卿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贯穿肩膀的剑,心中越发酸楚,但唇角却还是挽了一朵清雅地笑:“穆怀,事到如今你怎的还这么幼稚?这婚本就是你父皇指的,你以为我有办法?”

  话音一落,锦袖一拂,原本还在肩膀上的剑便‘锵’地一声,直直没入了对面墙上。

  “且不说杀了我,你的东宫之位保不保得住,就算是日后你登基为帝,只要你还有用得着我卿家的一天,要想让平民之女杜眉若入宫,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抬头看她,脸色越发寒凉,卿颜眯了眯眼,索性在他身旁坐下:“我知道受制于我让你很是堵心,可为了你的江山也为了你将来好娶杜眉若,现如今你都应当对我好些。”

  “痴心妄想。”喉间一紧,却是恼羞成怒的穆怀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若你想死,我今晚便可成全你。”

  “那也得看太子殿下,打不打得过臣妾。”她悠然浅笑,方才还拢在袖中的手指,亦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匕首出现了穆怀修长的脖颈旁:“还是说,太子殿下觉得自己的手比臣妾的匕首还要好用呢?”

  手,终究还是松了。

  人,也仍是不带任何眷恋的走了。

  长夜漫漫,原本亮堂的红烛也燃到了尽头,‘嗤’地一声,便寂灭了所有的光亮。

  盛装娇美的新娘,却是连嫁衣也未脱,便在黑暗之中无声落泪。

  二、

  自那夜之后,穆怀便再也没踏入过她所居住的主殿半步。

  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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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就在卿颜的预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除去了每日辰时的练兵以外,她依旧该练剑的练剑,该睡觉的睡觉,一成不变的日子和先前未出嫁的时候一模一样。

  家中没有男儿,所以自父亲阵亡以后,她便代替了父亲的位置镇守边关,也撑起了风雨飘摇的家。

  这些年大多都裹在盔甲里过日子,从不曾穿过红裙着过红妆,这些年唯一有关少女的梦,便是穆怀。

  她始终记得那年,敌国终于不堪疲惫答应了议和休战,她难得清闲,又因恰好及笄,便被族人强拖硬拽回了京,说是要给她说一门亲事。

  她长年在军中生活,见过的汉子比吃过的米都多,再加上来者要么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要么为了想借她一步登天,总之没有一个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来的。她性格向来爽快,对于善恶的表达亦非常直接,因此在回绝了所有求亲之人后,她差不多也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权贵都得罪了一遍。

  族人们都万分忧愁她坏了名声以后恐难再嫁,她却毫不在意地继续上街溜达。

  彼时桃花开满了枝桠,也不知谁道了一句,坊间有花魁盛会,卿颜脚步一顿,便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了过去。

  好在她本就着男装,所以仅是给了几两银钱便轻松混了进去。

  却不曾想,那一去,便赔上了一生。

  人山人海的纨绔,被各色绫罗绸缎包裹的歌姬舞妾,唯有月白衫子的少年霸占着最好的位置,却冷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喝茶,说是来看美人,可模样却正经得跟上朝时一模一样。

  卿颜自是不会将当朝的太子遗忘,但往日似乎对什么也不敢兴趣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着实让她些意外。

  而更让她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引得向来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染上了凡人的尘埃。

  也因着这点好奇,所以不管他出价多高,她也跟着抬高,最后当价格终于已经飙升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原本面无表情的少年这才微微抬了抬眼角扫向了她的位置。

  “我却不知,将军竟也有如此爱好?”他淡淡地开口,微凉的声音仿若最好的珠玉掷落在地。

  她面色一红,见被识破了身份,便索性说明来意,“我只是想看看,你中意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许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如此坦白,穆怀微微一愣,随即眼神一柔,唇角便露出一抹暖若春华的笑:“自当是这世间最好的。”

  从以前到现在,她与他见过的次数不算少,可记忆之中这却是唯一一次看见他笑,那样美好而温暖。

  尽管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却也刻入了她的灵魂深处。

  不为名不为利,就算冒着被世人诟病的危险,也要在那个女子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从那时起,她便在想,如若他今晚是为着她来,该有多好。

  却不曾想,她都还未来的及看见那女子的样貌,便有宫人匆匆赶来传话说,“将军,陛下急诏,和谈破裂,还请将军即刻带兵赶回边关。”

  她立马起身,却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听他郑重地道了句:“一路小心。”

  她貌似随意地点了点头,心却因为他语气的温柔,以不可抑止的速度狂跳。

  然后至此一别,便又是整整五年时光。

  当她再披着盔甲得胜归来之时,整个京城便只剩她一个双十年华还未出嫁,不知不觉便成了众人眼里可怜的老姑娘。

  三、

  繁复而又凌厉的剑势一气呵成,剑归入鞘,只余些许洁白的梨花瓣悠悠落地。

  接过宫女的帕子随意抹了一把汗,卿颜正准备折回房休息,谁知却在回头的时候,看见袅袅婀娜的女子从繁花深处走来。

  花容月貌,一笑倾城。

  依旧是记忆之中的那张脸,可是却再没有了往日在穆渊身边的柔情遣倦。

  “奴婢见过将军。”她弯腰给她行礼,连声音似乎都带着一股娇俏的味道。

  “我还以为,你应当一辈子也不敢出现在我面前。”懒得跟她再演一些‘姐妹情深’的闹剧,卿颜挥手便屏退了欲言又止的宫人。

  “如果妹妹不是因为有了太子殿下的骨肉,自是一辈子都不敢再来打扰姐姐的清净。”左右见没了人,女子倒也敛去了低眉顺眼的神色,径直从地上站起了身:“这些日子穆怀一直在我那里,想来你也应当是知道的。”

  “那又如何?”眼神微微扫过女子尚且平坦的腹部,卿颜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冷上了几分:“只要有我在这东宫一日,你就永远也别想入宫。”

  一想到过往种种,卿颜便越发不安,正想着该怎样对付这个善者不来。谁知杜眉若便妩媚一笑,瞬间栖身靠近她。而多年来征战沙场的第一反应,更是让卿颜在她靠近的瞬间,便下意识的一掌拍了过去。

  “眉若……”

  耳边传来穆怀心神俱裂的痛呼,卿颜暗叹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闪躲,原本刚刚才好的肩膀,便又结实地挨了穆怀狠狠地一掌。

  与此同时杜眉若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笑意,她苍白着小脸,双手紧捂着腹部,晶莹的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纵使姐姐恨不得将眉若千刀万剐,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太医,快传太医。”穆怀呵斥了旁边神色慌乱的宫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杜眉若抱了起来,轻柔地动作就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然而下一刻,在看向卿颜的时候,便双眼通红,愤怒得犹如红莲地狱来寻仇的修罗,“如果眉若和孩子有事,我定让你……”

  肩膀受了重创,鲜血立马便染透了华衣,卿颜看着女子的泪眼,男子的愤怒,顷刻间便笑出了声:“有时间在这里想象着日后怎样收拾我,还不如赶快带你的女人去休息,别到时候当不成爹了,再赖我头上。”

  语毕,再不管两人是何表情,脚步略微虚浮片刻,便再度挺直了脊背,执剑离去。

  单薄的背影,止不住的伤心。

  且由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穆怀叫去照顾杜眉若,再加上宫门已经关上,所以当卿颜的肩膀得到救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由于卿颜那一掌并没有怎么用力,所以杜眉若的孩子并没有大碍,可她自己的肩膀,却是由于伤上加伤,以后都再不能用力了。

  许是因为担心她日后还会对他的孩子不利,又许是因为废了她的胳膊让他有那么一丁点的良心不安,次日待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以后,她的夫君事隔三月终于踱步进了主殿。

  “昨天的事,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他冷冷的看着她,眉眼皆是化不开的薄冰:“别忘了,这东宫始终还是我在做主。”

  “殿下,你也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卿颜抱着已经没多少知觉的肩膀,抬眼看他,一向骄傲的眼里此刻却似死水一般的静,就连声音都难得有些软弱:“穆怀,一厢情愿的喜欢真的很累,你能不能……能不能对我好点,哪怕只是安静的听我说会儿话?”

  毕竟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保护自己,她毕竟还是女子,毕竟一而再再而三伤害自己的,是她最爱的男人。

  不可能不痛,不可能不伤。

  可她的夫君,她的良人,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唇角挂着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嘲讽:“卿颜,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四、

  “娘娘,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实情?许是那样……”看着卿颜肩膀血肉模糊的伤,陪嫁而来的丫环终是忍不住又开始抹眼泪。

  “你觉得他会相信么?”卿颜笑了笑:“他已经恨了我那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而改变对我看法。”

  是的,他恨她,不是因为此时大婚,而是因为很早以前的储君之争。

  当时虽说他已经贵为太子,可到底他母亲只是个位低的美人,纵使皇帝有心扶持,母家的族人也由于出身寒门进入不了权利的中心。可二皇子穆渊则不同,不仅是皇后嫡出,而且母家皆是高官士族,所以朝中关于易储的呼声从来都是有增无减。

  虽说女子为官不易,可好歹她在战场用无数的胜仗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再加上原本卿家在朝中的威望就高,所以穆渊会找她合作亦是理所应当的事。

  也正是因为他时常在自己身边出现,所以或多或少她都能在遥远的边关得知朝堂之上的消息,无一例外,大多都是孤立无援的穆怀怎样节节溃败的消息。

  她的穆怀是那样冰雪剔透的少年,如今又如何能斗得过心机算尽的穆渊?

  一个不留神,背上便被敌军大将狠狠砍了一刀,好在最后仍忍痛让战事趋于平缓。

  始终想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所以便答应了穆渊回京养伤。

  却不曾想,她与穆渊的同行,竟让有心人都以为卿家从此站在了二皇子的阵营,至此朝堂之上原本许多隔岸观火的墙头草也都纷纷倒戈,太子穆怀的处境便更为让人担忧。

  而更让卿颜不安的是,穆渊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伪造了穆怀为了反败为胜,而和敌国串通借兵的文书,上面竟有穆怀本人的手印和敌国皇族的印章。

  穆渊步步为营,那是从他还未出生,她母后便布下的局,如今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而她只是个会打仗的将军,对于朝堂争斗之事本就一无所知。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她喜欢的少年能够好好的活着,不管他活着的带价是什么,也不管他会失去些什么。

  所以当皇帝问她觉得太子能不能担此大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说二皇子穆渊也许更为适合。

  没了太子之位,便没了性命之忧,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却不曾想,穆怀的母妃竟会在得知此事之后,以死亡为代价,试图阻止这场储君的替换。

  连唯一可以在皇帝身旁说得上话的母妃都死了,众人都以为穆怀的太子之路也到了尽头。

  但最后,不过朝夕,众人却等来了皇后被赐自尽,二皇子被贬为庶人,皇后母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

  只因为皇后穆怀找来了当年替皇后接生的老太医,证明了当初皇后并非受了惊吓早产,而是在进宫之前便有了身孕,且由于当初皇后掌控着他家人的性命,所以他才不得不帮忙做出二皇子早产的假象。

  谁都知道,当初皇后在进宫之前曾与她表哥是青梅竹马的相好,后被皇帝看上,才不得不入了宫。尽管后来皇后的表哥战死,可那件事也一直便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心病成了现实,滴血认亲成了事实,知道自己多年来为他人做嫁衣的皇帝,终于龙颜大怒。

  谁都没想到会出这么一档子事,就如谁都没想到原本穷途末路的太子会是最后的赢家一样。

  可是尽管结果不坏,但不管是谁都高兴不起来。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她走进他母妃的葬礼场,浑身披麻戴孝的少年是用怎样冰冷的语调对她说:“当初我那样求你帮我,就是因为不想让你绝了母妃的最后一丝希望。如若不然,我也不会与穆渊走到那一步。”

  在她下定决心的晚上,穆怀曾来找过他,大雨滂沱的站在雨中想让下人传训让她见他,但当时穆渊正好在她那里吃茶,而穆渊善妒又人尽皆知,为了护他安全,她只能狠下心装作跟他素未平生。

  她以为她是为他好,可谁知最后却逼死了这个世上他唯一待他真心的亲人。

  五、

  可卿颜终究还是低估了杜眉若寻事的能力。

  那日东宫的荷花开得正好,卿颜难得没有处理军务,便在荷花池旁纳凉。

  小睡刚一会儿,便听见女子的娇笑从远而近,一睁眼,便瞧见小腹微隆的杜眉若坐在了身旁。

  “你就不担心,我生下孩子之后会取代你的位置?”杜眉若轻笑着开口,声音恍若银铃,仅片刻便消散在了风中,“还是说你爱他,已经爱到可以容忍和别人共同拥有?”

  卿颜自然知道这个女人是来寻事的,所以她仅手指颤了颤,便继续闭上了眼假寐。而这一次,她亦控制好了力道,所以在杜眉若再度靠近她的时候,并没有再让她受伤。

  “卿颜,你真的很可悲。”杜眉若的声音依旧好听得仿若妖魅:“明明那样爱着穆怀却不能说,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又不敢说,你是害怕摧毁他心中唯一纯白干净的信仰么?”

  起初她还以为伤她的是敌国的将士,可后来当她带着同样的银刀在穆渊身边出现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这个女子伤的她。

  穆渊的亲信,且而后还有着敌国皇室的纹身。

  从小被穆渊养大,为了穆渊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公主之位。

  亦是穆渊含恨死后,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送葬人。

  她本来以为,这便是她知道的所有,却没料到,再相见之时,这个身世复杂的姑娘居然巧笑嫣然地走在穆怀的身边。

  也是那时,卿颜才知晓,她便是当初花魁盛会让穆怀不惜一切的姑娘。

  曾经她为了穆渊想除掉她的时候,便不难看出她对穆渊有着多深的痴恋。

  可就是她那样喜欢着的穆渊却败于穆怀之手,她又当如何呢?

  “所以,杀了我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最好的保护他。”

  察觉到了那抹月白的靠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卿颜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把她推下去的想法。

  正想离这个疯女人远一点,可是她却没有给他机会,直直抓住她的手,便顺着亭上的台阶滚了下去。

  孩子,终究还是没了。

  一并滚落的,还有她与穆怀之间再也不能修复的缺口。

  蛮夷部落联合叛乱,所去的将士大多有去无回。

  可她的夫君,却在朝堂之上,那样云淡风轻地建议:“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穆怀愿意舍弃小我成就大我,恳求父皇让我妃重返战场。”

  她知道,他巴不得她在战场有去无回。

  可是在出征的前夕,她却仍是忍不住对他说,“穆怀,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小心地吹了吹手中精致的银勺喂杜眉若吃药,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有些不耐烦道:“你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可这一次,卿颜却没有再言辞犀利地反讽回去,而是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穆怀,我不怕死,可是却怕再也见不到你。”

  然后也不等他答言,带上盔甲便与等候在旁的将士绝尘而去。

  明明知道这是他的陷阱,可她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手中的银勺一顿,穆怀终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了门外。

  可除却静静飘落的如雪花瓣,却连那人的背影都不曾看见。

  六、

  这些年卿颜与蛮夷们并没有少做交战,不管是她亦或是对方,都对各自的排兵布阵极为熟悉。

  饶是这样,却依旧没有一人能突破卿颜布下的防线。

  她守卫的,是他的江山。

  她保护的,是他的百姓。

  唯有这样的信念一直盘旋,她才不至于在无数连绵不绝的厮杀中倒下。

  仗,终究还是赢了。

  可是卿颜,却由于太过深入敌方阵营,而受了重伤。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在敌方阵营,她几乎比死还要后怕。

  她一个女子,又是杀了他们众多族人的敌将。

  受了怎样的折磨,又历经了怎样的艰难,才能活着回国,其中的不易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

  失了贞洁,毁了左眼,浑身上下都布满了不忍直视的伤口。

  可尽管这样,当穆怀再次见到卿颜的时候,她却依旧对他绽开了如花的笑颜,似乎等待了千年就为了这修成正果的一刻。

  “穆怀,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张开了双臂,似乎想要过来拥抱她,可还未靠近,便被一旁的暗卫面无表情地拦住,“大胆刺客,居然还想暗算陛下。”

  她侧过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似乎反应了过来,看着他的脸,叹了叹:“原来又过了五年了,我就说为什么好些守城的将士都不认识我了。”见穆怀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她亦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残破不堪的身子,渐渐便敛了初见时喜极而泣的神色,“穆怀,我只是想要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

  面前这个惨不忍睹的女子,再没有了他记忆中咄咄逼人的明艳跟骄傲。她没有怨他,甚至历经千辛,就只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心中没由来地一紧,穆怀颤了颤,匆忙别开了眼。

  曾经她还算青春貌美的时候,他都没有正眼瞧过她,更何况如今她已然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貌。不是没有想过,再见到他,会不会又被嘲弄一番。说是梦魇也好,说是执念也好,他毕竟是这些年撑着他唯一渡过的勇气。总还是会想着,再看一眼也好。可人毕竟还是贪心的,看了一眼,还会想要再唤一声他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身傲气的卿颜,她如今就只有这点念想,也只能有这点念想。

  但好歹从他的神色来看,他倒是不曾将她完全遗忘。

  这,便够了。

  更何况,早在她踏入国境的时候,便不少听说,如今的新皇对皇后皇子有多好。

  她想,这出她自编自演了十多年的戏,也许是时候落下帷幕了。

  却不曾想,当她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你带着这一身伤还想到什么地方去?”她脚步一顿,便听他又道:“跟我回宫吧,你总归是我朝的功臣。”

  他承认她是功臣,却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妻。

  也不是不想拒绝,可这么多年,这是他唯一算得上和颜悦色的对她。

  她根本舍不得拒绝。

  七、

  回忆起穆怀刚刚把她带回宫的日子,卿颜就觉得好似做梦一般。

  他给她请了最好的太医,给她安排最好的侍女照顾生活,甚至有时得空还会亲自前来看看她。

  可梦终归是梦,纵使再美好也还是会有清醒的时候。

  但别人的梦清醒,也许只是开始,而她的梦清醒,却是会迎来死亡。

  其实原因很简单。

  仅仅是因为往日她军功太盛,如今好不容易起死逃生,过往一些跟她有过交情的将士大多抽空过来看一看她。

  而就是这么坦坦荡荡的一看,到了杜眉若的嘴里便成了她嫉妒她的后位,想要谋反抢回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这世间,纵使穆怀怀疑谁的话,也绝不会怀疑杜眉若。

  只因,他爱她。

  这世间,纵使穆怀谁的话都相信,也绝不会相信她卿颜。

  只因,他恨她。

  所以结果便是,卿颜刚刚伤好,穆怀便带了佳肴毒酒过来,说是感谢她这些年的鞠躬尽瘁。

  其实她想说,她总想着,想再见他一面,所以不管受了多重的伤,不管多难打的仗,她都咬着牙坚持了过来。

  其实她想说,江山社稷,那与她有什么关系,她想的不过就是替他减忧,护他平安。

  其实她想说……

  可再多的想说,最后话到嘴边都变成了一句不堪回首的不甘,“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般欢喜她?是因为她倾国倾城的颜,还是能歌善舞的媚?”然后,一抬手,便饮尽了杯中之酒:“就算是给我一个解脱吧,也请你告诉我。”

  本来他担心她会反抗,还在这四周布满了弓箭手,可如今他就这样看着她从容地迈向死亡,突然便觉得自己的担心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是的,他一直便知道她欢喜他,就算是新婚之夜他那么对她,她除了讽刺却也没有伤过他一分一毫。

  胸口突然之间闷得发涩,他听见自己颤声道:“那年我被穆渊的人追杀,无奈之下躲进了荒山,是白衣胜雪的眉若救了我,还替我解了毒。虽说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但我始终记得当时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有一块倒三角的胎记……”

  卿颜原本是冷冷地看他,可当他说完,却突然落了泪。

  原来,他便是当年爹爹阵亡后,她着孝衣去送葬后,在林间救下的少年。

  只是因为她当时忙着要去驻守边关,所以救了他之后,便匆匆离去。

  却没想到,竟然是他。

  “穆怀,天下有着胎记的女子何其多,你又凭什么肯定救你的姑娘,便是杜眉若?”

  这是她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在那之前,她做的唯一动作,便是挽起了袖口,露出了胳膊上无比清晰的胎记。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噌’地一声断了。

  额角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滑落,年轻的帝王苍白着脸,顷刻间便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八、

  “她死的时候,应当是怨你的,否则也不会把胳膊露给你看。”杜眉若抱着孩子,云淡风轻地看着他,“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会像她那样爱你,可是你却杀了她。”

  “别……别说了……”

  而她却恍若未闻,直直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继续:“当年我来是奉穆渊的命令过来杀你,可后来穆渊发现你被一个白衣女子所救,并且还对她念念不忘的时候,便改了主意。”

  “眉若,求求你别说了……”

  “恰好我手上也有一处跟那女子类似的胎记,所以他便让我假装那个女子,接近你。”看着他越发悔恨的神色,杜眉若唇边的笑却也越来越温婉:“否则你以为穆渊怎么会那么轻易胜利,又怎么会那样容易拿到致你于死地的手印。”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还藏了一手,居然就这样,逼死了他。”话到这里,杜眉若的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们逼死了我的穆渊,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你果真喜欢的是二弟。”小心翼翼地将温度逐渐褪却的卿颜搂在怀里,穆怀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任何情绪:“难怪当年听闻他自尽的消息,你居然会大病一场。只是我不明白,你跟我这么多年的感情,为什么还抵不过你跟他的那几年?”

  “就跟你会爱上那个白衣女子一样。”杜眉若轻笑:“我这个从出生便被放弃的公主,亦是从小便被穆渊所救。”

  至此,一切便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的手印和敌国皇室的印章,都会巧合的出现。

  他宝贝了那么多年的女子,却从来不曾爱过她。

  而他最应该去爱的人,却生生被他推入了地狱。

  这世间,从来便没有什么,比现在他得知的真相更为讽刺了。

  他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荒诞的梦。

  他紧紧地抱着已经没有温度的卿颜,像似抱着这世间唯一能拯救他的希望。

  “从很早的时候,卿颜便知道了我的身份。她一直想要告诉你,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所以她只能选择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你。而她之所以嫁给你,一方面因为欢喜你,而另一方面,却是想要防着我伤害你。”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孩子么?”杜眉若站起了身,精致的眉眼映衬着火光妖异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推我下去,而我怀的,也根本不是你的。就连我现在怀里抱的,也不是你的。而我之所以在你身边到现在,就是为了看见你现在的痛不欲生……”

  杜眉若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无比清晰,可男子却始终仿若未闻。

  直到杜眉若皱着眉头走近,才看见男子眉眼玲珑地笑了,他一边笑,一边吻了吻怀里早不能言语的姑娘,一声又一声地唤她的名字:“卿颜,卿颜……”

  她恨穆怀,是因为他害死了穆渊。

  而她恨卿颜,则是因为她让穆渊懂了真情,从而放松了对穆怀的戒备,才导致他自己在这场储位之争中眨眼败北。

  眼下她的仇人,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她终于替她的穆渊报了仇,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呢?

  微弱的烛火在寒风中颤了颤,重归寂灭。

  抱着婴儿的绝色少女,终是忍不住蜷缩在墙角,泪如雨下……

“这个孩子你不能要,婉月会伤心的,她不希望你生下来……”

她被囚禁起来,强行替他的白月光试药时,痛不欲生。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血红了一双眼,他却依旧狠心将药灌了下去,只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会补偿你的,桑儿,我会补偿你的……”

(一)

桑琴被堡主苏今庭逼着试药时,痛不欲生。

她死死抓着苏今庭的衣袖,第一次哭着哀求他:“堡主,求求您,属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了,求求您放过他……”

苏今庭墨发薄唇,只抓紧碗灌药,声音略带嘶哑:“这个孩子你不能要,婉月会伤心的,她不希望你生下来……”

眼泪模糊了视线,桑琴只听到苏今庭在她耳边不住道:“我会补偿你的,桑儿,我会补偿你的……”

事实上,这个无辜的孩子也是苏今庭的,但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甘愿让这个孩子沦为牺牲品。

那个女人叫谷婉月,是苍云堡的两代堡主夫人,亦是苏今庭的青梅竹马。

谷婉月如今有孕在身,胎象却不稳,请来的许圣医说,得用一味极其霸道的药,为保万无一失,需要一个承受得住,且孕期相当的女子先行试药,否则冒然给谷婉月服用,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于是,放眼苍云堡,有内功护体,又与谷婉月几乎同时怀孕的左护法桑琴,成了试药最好的选择。

而谷婉月又不希望桑琴生下苏今庭的孩子,所以一切更加顺理成章了。

桑琴当下便被囚了起来,强行试药,除却堡主苏今庭,连右护法厉随风都不得探视。

整个苍云堡上下,唯一真正关心桑琴命运的,恐怕就只有同她一起长大的厉随风了。

漆黑寒冷的夜晚,桑琴蜷缩在床上,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强劲药效,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苏今庭已守在她床头疲惫睡去,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她望着那张她曾深深爱恋的脸,咬牙忍住疼痛,竟不希望出声破坏掉这难得的一刻静谧,即使眸中已有水雾升起。

他从没这样守过她,可多残忍,这样衣不解带的照料,只是为了杀死她腹中孩儿,确保另一个女人的万无一失。

她从没奢望过自己能和谷婉月平起平坐,更没奢望过自己的孩子能和她的孩子相提并论,但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为什么要夺去她的孩子,谷婉月的腹中是条人命,她的孩子就不是一条命了吗?

生命都是那样珍贵,却还在未出世时,就已将贵贱分得清清楚楚,她恨苏今庭,恨谷婉月,却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桑琴颤着手摸到腰间的竹筒,从里面取出那朵风干的花,摸索着摘下一片,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嚼入嘴中。

很快,毒效发作,那种痛压过了原本的阵痛,她眼中有雾气漫上,直咬得唇边血渍斑斑。

她很笨,每次都只能想到这种以痛止痛的法子。

因为世上没有哪种痛,能痛过心头绝望,所以她宁愿让身体上的痛楚麻痹自己,不再胡思乱想。

那朵淡紫色的花叫五叶罗,乃世间难得的奇株,是苏今庭送给她唯一的东西,她害怕它凋零,便索性风干,放入竹筒,即便执行任务时也不离身。

苏今庭不说,但桑琴以为,那是他曾予她的定情信物,在盛大的夕阳中,伴着承诺一并绽放在她心间。

他拥她入怀,信誓旦旦:“桑儿,等夺回苍云堡,我定迎你为妻。”

而如今,当年的五叶罗早已残缺,在这个冷风肆虐的夜晚,桑琴摘下了第三片,木然而苦涩地嚼入嘴中。

泪水滑过嘴角,无情地提醒着她,这是他第三次放弃她了。


(二)

吞下第一片五叶罗是在两年前。

那时桑琴和厉随风跟随着苏今庭,浩浩荡荡地杀回苍云堡,助他夺回了堡主之位——

以及心头旧爱,谷婉月。

当年苏今庭的师兄齐赫,不仅用卑鄙的手段弑师夺位,追杀苏今庭,还抢走了他的未婚妻谷婉月,并在登位当天举行婚礼,以此刺激逃亡在外的苏今庭,试图将他同其党羽引回去一网打尽。

那时要不是桑琴和厉随风死死拉住了苏今庭,恐怕血红了眼的苏今庭早就杀回去,中了齐赫的圈套。

从那之后,苏今庭立誓雪耻,他像是忘了谷婉月般,开始重新培养势力,重新集结人马,从无到有,吃了无尽苦头,终是在两年前杀回苍云堡,一举扬眉。

直到这时,还沉浸在喜悦中的桑琴才赫然发现,苏今庭望着谷婉月的眼神,是比从前更甚的柔和与深情。

原来他……并没有真的忘了谷婉月。

“桑儿,你别着急,堡主只是念旧,他不会,不会负你的。”

厉随风素来沉默寡言,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却叫桑琴倍感温暖,一颗不安的心奇异地就定了下来。

在外逃亡的那几年,桑琴对苏今庭死心塌地,她是他最得力的属下,亦是他最贴心的红颜知己。

逃出苍云堡时,他们在一片追杀的混乱中,和大部队失散,误打误撞跌进了鬼泣林里,那是个终年不见阳光的树林,传说住了各种吃人的野兽,一旦进去了就再难出来。

无法言说那段日子是怎样捱过来的,苏今庭身受重伤,靠着桑琴找来的食物和水,靠着桑琴形影不离的保护,一点点撑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从鬼门关里挣了条命回来。

他甚至喝过她的血,弹尽粮绝之时,她割破手腕,贴在他唇边喂他,那时的苏今庭在迷迷糊糊中,看着桑琴苍白的脸颊,心头一动,不可谓不是震撼的。

他知道她的心意,从来都知道,但他从不回应,任她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只有那一次,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竟鬼使神差地抓住了她的手,嗫嚅开口,语气虚弱而又坚定:“等出去后,我,我必不负你。”

桑琴笑了笑,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染了些绯红,在洞壁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秀美动人。

其实她多想告诉苏今庭,为了他做一切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也曾这样救过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在苍云堡那场残酷的训练中,她和其他选中的小孩,被放逐到无人的荒林里,她被毒蛇咬中,昏迷不醒,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也是他这样救了她,替她放血疗伤,喂她溪水草药,还将她背了出去,给了那时无助不安的她莫大的温暖。

她伏在他背上,夜风吹过她的发梢,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少年,即使她在一片黑夜中,看不清他的模样,不知道他的名姓,但她就是记住了他,记住了他的气息,记住了他瘦削的背,记住了他有力的手臂,记住了——

他背上一道浅红色的印记,像个月牙儿,又像把弯刀的印记。

对,就是那样一道印记,深深刻在了彼时桑琴的心中,更是叫她在日后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时她和在训练中筛选下来的同伴们,站在台下,亲眼见证了苍云堡百年庆典的圣火仪式,激昂的鼓声中,堡主的十二个嫡传弟子纷纷脱了衣裳,烈酒兜头浇下,然后接过圣火,按照辈份从小到大,一一传了过去,最终由堡主点燃在了总坛里,熊熊升起。

就在所有人都为之欢呼欣喜时,人群里,桑琴的目光却直直望向台上的那道背影,她颤抖着身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年脊背俊挺,墨发飞扬,酒水顺着那完美的线条流下,湿漉漉的背上,赫然浮现着一道浅红色的印记,像个月牙儿,又像把弯刀。

原来那夜救了她的人,竟是堡主的四弟子,苏四少主,苏今庭!

桑琴心潮起伏,像做梦一样。

她找了他那么久,当时他在清晨的薄雾里不告而别,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后来一直在找他,从没放弃过,可她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她念念不忘,苦苦寻觅的少年,竟然会是堡主最宠爱的弟子!

苏、今、庭,轻念着这个名字,桑琴再看向台上的眼神就变得柔和起来,仿佛这个名字在那一瞬间刻进了她心底。

这一刻,就是好多年。

好多年以后的桑琴,已经成为了苏今庭最得力的下属,她尝试问过那年发生的事情,但苏今庭却记不大清了,他随手做过的事情太多了,而当年那一件,他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可能于他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但对桑琴而言,却是毕生的刻骨铭心。

那是第一次有人背起她,在星月下,带着她走出极度的恐慌与绝望,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份恩情的。

如今斗转星移,昏暗的鬼泣林里,换作早已长大的桑琴,背起了苏今庭,一步一步,咬牙往前行。

“少主,桑琴会带你出去,桑琴不会抛下你……”

一声声毅然,回荡在半昏半醒的苏今庭耳畔,提醒着他不要睡着,一定要坚持下去。

就这样坚持着,坚持着,终是在第十天,厉随风带着人马找到了他们,结束了鬼泣林的一场噩梦。

那时的桑琴浑身血污,瘦得脱了人形,而她背上的苏今庭虽受着伤,却比她好了太多,可以说是桑琴一直在用内力和鲜血支撑着他。

桑琴几乎是一头栽在了厉随风的怀里,她疲惫地闭上眼,只觉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而厉随风却是微颤着双手,哽咽了喉咙:“桑琴,我来晚了。”

那是桑琴第一次看见厉随风的眼泪,以往再残酷的任务厉随风也没有掉过泪,那次他却哭了,抱着她闷声地哭。

眼泪滴在她脸上,流进嘴里,温热而苦涩,却熨帖了她整片心。


(三)

从鬼泣林出来后,桑琴和苏今庭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点变化在此后桑琴追随苏今庭,重新建立势力的那几年里越来越明显,直到大事在即,攻入苍云堡之前,苏今庭在盛大的夕阳中,送了一朵五叶罗给桑琴。

“桑儿,等夺回苍云堡,我定迎你为妻。”

那层没有挑明的关系终于落定。

那一定是桑琴听过最美的承诺。

她在苏今庭的怀里欣喜落泪,将那朵五叶罗捧在胸口,紧紧贴着自己的心跳。

霞光微染,和风轻拂,而她那时并不知道,厉随风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俊秀的脸庞陷在光影里,握剑的手紧了又紧,薄唇轻抿,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桑琴以为回到苍云堡后,将是她美梦的开始,却不料有句话说得好,太美的梦终究不能信。

开始得那样不真实,亦结束得那样匆匆忙。

苍云堡被攻陷后,齐赫狡猾地逃了,留下谷婉月这个“堡主夫人”,叫苏今庭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面对曾今的旧爱,即使有多少遗憾与错过,一切也早已物是人非,他心乱如麻,只能暂时命人将谷婉月看守起来,待堡中大小事务都解决后再行安置。

而就在这时,谷婉月却趁看守不备逃了出去,直奔苍云堡的后山。


悬崖上大风烈烈,谷婉月一袭长裙,明艳得不可方物。

真美,桑琴追上来时,发自内心地感叹着,随之胸口一涩——

这才是真正配得上苏今庭的人吧。

“别过来!”

谷婉月的一声尖叫唤醒了桑琴,她急忙伸出手,上前两步:“谷姑娘,你别冲动,今庭马上会赶来,你千万别做傻事……”

“今庭?”谷婉月痴痴笑着,望向桑琴的眼神里满是嘲讽,“叫得当真亲热,你就是那个左护法桑琴,苏今庭的新欢?”

充满敌意的话语中,桑琴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劝道:“苏姑娘你莫再后退了,后面便是万丈深渊,你小心一点……”

“别假惺惺了!”谷婉月冷冷一哼,美艳的一张脸瞥向桑琴身后,那里有道身影由远至近,正朝这边奔来。

是苏今庭率着人马赶来了。

谷婉月忽然一笑,神情古怪地望了眼桑琴:“那我们来看看,他究竟是要旧爱,还是要新欢?”

话音刚落,谷婉月竟然扭头直接跃下了悬崖,桑琴瞳孔骤缩:“不要!”

来不及多想,她已经风一阵地扑了上去,在半空中紧紧抓住了谷婉月的手。

喀嚓一声,她们被挂在了悬崖边上的一棵枯树上,而远处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也瞬间传来:“婉月——”

苏今庭带着人终于赶到了!

“来!婉月,快点,把手给我!”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桑琴的存在,苏今庭猛地扑在了悬崖边,心急如焚地向谷婉月伸出了手。

桑琴愣了愣,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片刻间,她在这时才彻底恍然,方才谷婉月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显然早就知道悬崖边上有棵这样的枯树,所以才肆无忌惮地纵身一跃,引着她也跳了下来,布下一局以命相赌的抉择,看看在苏今庭的心里,究竟是新欢重要,还是旧爱难忘。

但显然,这场抉择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所谓的“新欢旧爱”从来不是在一条线上,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桑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双眸酸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注意苏今庭望向谷婉月的关切眼神,即使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她也对自己说没关系,她自己一个人也能爬上去的,总之不会出事就好。

至于什么赌局,她不在乎的,对,她不在乎……

这样想着,桑琴甚至伸出一只手,帮忙先将谷婉月推了上去,当谷婉月终于够着了苏今庭的手时,她松了口气,正准备自己也往上爬时,头顶的那只脚却狠狠踩了下来,踩得她猝不及防,瞬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向后一仰,凌空跌了下去。

“桑儿!”

这次终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了,却不是苏今庭,而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那道身影飞身跃下,在半空之中抱住了她,映入眼帘的正是厉随风俊秀的眉目!

桑琴几乎在刹那间就哭出了声:“阿风!”

所有积压的委屈和恐惧在顷刻间爆发,桑琴紧紧抓住厉随风,风声掠过耳旁,她听到崖顶上一片混乱,有人惊声叫道:“左护法和右护法都掉了下去!”

苏今庭放下谷婉月后,也立刻趴在崖边大声喊道:“桑儿,阿风!”

那一瞬,桑琴想到了很多很多,脑中乱作一团的时候,却对上厉随风一双漆黑的眼眸。

“别怕,有我在。”

那是桑琴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这么多年来,最想听到有人对她说的一句话。


(四)

一场飞来横祸的坠崖,没有要去桑琴的命,却叫她吞下了第一片五叶罗。

所幸在关键时刻,厉随风一只手抱住她,一只手握紧剑往崖壁的缝隙间一插,猛烈的震荡中,缓了坠势,两人才堪堪在离崖底不远处跌了下去。

虽未伤及性命,却仍旧受了点伤,苏今庭带人赶到崖底时,护着桑琴的厉随风已经昏了过去,桑琴守在他旁边,眼泪止不住地流。

苏今庭奔上前,确认两人无事后松了口气,而后有些愧色地望向桑琴:“桑儿……对不起。”

桑琴置若罔闻,只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身后跟来的谷婉月,那张脸依旧美艳得不可方物,却叫桑琴第一次感受到了刻骨的恨意。

“要是阿风出了什么事,我便是拼死也要拉你陪葬!”

这样一句话“吓”哭了谷婉月,而为桑琴换来的结果是一个耳光,苏今庭几乎是下意识地出手,扇出后自己也是愣了,看着桑琴错愕的眼神还不待开口,谷婉月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叫他无暇再顾及其他。

也许这就是“新欢”和“旧爱”的区别吧,桑琴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吃力地搀扶起厉随风,不再去看苏今庭,也不再去看谷婉月,只跌跌撞撞地向前,就连苏今庭在她身后几声急呼,也不再去听,不再去管。

就这样吧,她已经很累了,她想回去,她要带阿风一起回去……


坠崖一事后,谷婉月重新回到了苏今庭身边,柔情似水的模样就像曾经一般。

养伤的过程中,苏今庭来看过桑琴,桑琴向他平静地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末了,她问他:“你信我吗?”

苏今庭看着桑琴无甚波澜的眼神,心头无来由地一痛,他点头:“我信。”

但桑琴却依旧定定望着他,果然,苏今庭的下一句话是:“婉月只是太害怕失去我了,她其实本性善良,这次是有些冲动了,别怪她好吗……”

桑琴努力抑制住眼中的热流,抿紧唇点头,然后躺下转身,像是累了:“我想歇息了。”

苏今庭沉默了片刻,离去前,久久望着桑琴的背影,终是放柔了声音:“别胡思乱想,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成亲。”

桑琴闷闷应了一声,没有太大反应,事实上,她正在吞下第一片五叶罗,根本开不了口回应苏今庭。

等到人走灯熄,她才揪紧双手,痛苦地喘着气,忍受着五叶罗带给身体的痛楚,那种能够压过心头痛的感觉,正是她此刻需要的。

以痛止痛,固然愚蠢,却极有效。

仿佛一个心理暗示,以后每吞下一片五叶罗,桑琴对苏今庭的爱都会淡下一分,但那之前她对他的恨也会全部抹去,她又能够重新无所嫌隙地爱着他。

就像爱着那个曾经在荒林里,背着她走出绝望的少年一样。

所以当养好身体后,苏今庭要桑琴去一趟云岭雪山,取回山顶的雪明蕊时,桑琴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苏今庭爱怜地抚着桑琴的脸:“桑儿你真好,我等你回来,堡中也会同时筹备婚礼了,等你回来就能做漂亮的新娘了,你欢不欢喜?”

那时苏今庭眼中除却爱怜,还有一丝愧疚,桑琴当时不明白,直到与厉随风一同上路前往云岭时,厉随风才犹豫着告诉她:

“雪明蕊是谷姑娘缠着堡主要的,她说自己有心口绞痛的老毛病,唯有以那雪明蕊为药引,才可根除,她还说,还说一定要你去取,堡主拗不过,所以……”

桑琴听了后有些怔忪,厉随风见她半天没说话,急忙宽慰道,那谷姑娘其实是见她要和堡主成婚了,心有不甘,才使点小性子,而堡主这样容忍着,也多半是因为歉疚与念旧,当年毕竟是他没有保护好谷姑娘,叫她被别人抢去为妻,他如今做这些都只是想补偿而已,等这回取了雪明蕊,他们就不会再有瓜葛了,这反是一件好事情……

“你就安安心心等着做你的新娘好了。”厉随风说完这句后仍不见桑琴开口,反而一直望着他,眼神古怪,不由更急了,刚想再说,桑琴却扑哧一下笑了:

“阿风,我头回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弯弯折折的,当真不符合你平时冷面杀手的形象……”

厉随风愣住,和桑琴大眼瞪小眼了半晌后,俊秀的脸庞微微涨红,一声羞恼道:“你就坏死吧!”

“驾!”他扬鞭策马,远远甩掉桑琴,只可惜身后的笑声还是遥遥传来,叫他面皮愈加红了。

风中仿佛飘荡着阵阵花香,清冷的气息迎面而来,前头的前头,就是云岭雪山了。

厉随风的嘴角不经意地扬起,似乎已经看见桑琴穿上大红的嫁衣,露出幸福的笑脸了。

那样的她一定很美很美,即使那份美不属于他,但他也仍旧为她的欢喜而欢喜。


(五)

当桑琴同厉随风快马加鞭赶回苍云堡时,恰一烟花当头绽放,堡中上下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而所有人的笑脸在看到风尘仆仆的桑琴时,都有一瞬间的僵住,想说什么,却又被桑琴身旁的厉随风震慑住,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桑琴不敢相信,怀里还揣着仔细包好的雪明蕊,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带回来,生怕压坏一点,惹苏今庭不高兴。

她看着门前的红灯笼,看着四处贴的喜字,看着所有人欲言又止的目光,忽然间觉得,自己出现得实在不是时候,至少没有人希望她此刻出现,她就像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打破了一室和谐。

“桑儿,你,你回来了……”

一袭喜袍的苏今庭匆匆走出,显然堂只拜到一半,他神情有些慌乱,整个人在夜色中却是俊美无双的,当得上新郎的身份。

“是啊,我回来了,带回了雪明蕊。”桑琴笑得艰涩,从怀里掏出后递给苏今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眼中亮晶晶的一点水光,刹那刺痛了苏今庭,叫他一时微颤着手,不知该怎么接过那包沉重的雪明蕊。

“你听我说,桑儿,等我,等我拜完堂再跟你解释行吗?”

似乎很怕桑琴毁掉这场婚礼,苏今庭几乎有些哀求了,而桑琴还未开口,身旁的厉随风已经忍不住,铁青着一张俊脸,直接拔了剑大步踏入堂内,一剑挑开了那道艳如血的红盖头,然后在满堂尖叫中冷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敢问谷姑娘为何要穿上桑琴的嫁衣?”

与君绝:维以不永伤

【全文已完结,请放心阅读】

朕和沈英初见是在朕二十五岁,那时她挽长弓,救了朕一命。

朕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朕三十岁。

那时朕亲手杀了她。


承乾三年,朕刚继位不久,朝堂上都对朕身下的位置虎视眈眈。

朕第一次见到沈英便是在这年的狩猎会上。

那时睿王已经按捺不住要对朕出手,只要朕人头落地,他作为朕的皇兄,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

朕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贯穿刺客首级的箭羽却不是来自暗卫。

落霞苍茫无际,她勒马挽弓,千钧一发。

等朕回过神,只看见她翻身下马,红甲猎猎,潇潇洒洒地对朕行了个礼。

「臣女沈英,见过陛下。」

这八个字砸进朕的心里,震耳欲聋,掀起了惊涛骇浪。

何为心动,一刹而已。

沈英是骠骑大将军家的嫡长女,一直同大将军在北境征战,曾带一队轻骑绕到蛮夷背后,灭敌三万。

父皇想要给她封功行赏,她却不肯,说功名累身,不自在。

朕有心想要和她多说几句,却被沈将军抢过了话头,让朕处理这些刺客。

朕一直看着她到一旁的队伍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皇帝遇刺实乃大事,朕的一众心腹瞅准了这个机会,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风风火火地将睿王的党羽尽数牵连起来。

一直忙到下半夜,月已经下了梢头,天色隐隐泛白的时候,沈将军才提醒朕,注意龙体。

朕想着,活干完了才提醒朕,早做什么去了。

客气话人人都会说,朕也就和将军客套几句,绕来绕去又绕到了立后的大事上。

如今朕的后宫还算充实,但朕鲜少往后宫跑,只知道宫中四妃各个都是朝堂肱骨的女儿,是先前母后为朕挑选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众记不清家世也记不清姓名和长相的姑娘了。

沈将军问朕,「陛下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

以前只有合适,但今日,朕突然有一个心仪之选。

所以朕说,「沈家世代忠良,府上却没有出过一个皇后。」

话说到这里,老将军自然就明白了朕意有所指。

朕原当以为,他会受宠若惊,会感恩戴德,会叩首谢恩。

但这些都没有,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几乎维持不了礼数,只是说沈英顽劣,性子不够端庄,又没有受过寻常女儿家的规矩,配不上皇后之位。

起先朕也是这么觉着的,毕竟立后是大事,朕将所有王侯将相家的女儿都考量了一遍,唯独没有算上在塞北打仗的沈家姑娘。

如果朕今日没有见到她,那么谁同朕白头偕老留名青史都没有关系,朕不在乎。

但朕见到了。

朕对大将军说,「将军好好考虑一下吧。」

入宫为后是何等的殊荣,即便沈将军位列一品大将军,家中若没有一位女儿家和皇室沾亲带故,那到底是不长久的。

他只考虑了一天,就给了朕答案。

他说,「沈英到底不知道寻常女儿家的规矩,陛下贸然让她做皇后,实在是有损国仪。陛下若是有心,不妨让她先做贵妃吧。」

也是这个理。

毕竟贵妃可以顽劣一点,皇后却不行。

若不然,朕不大能兜得住。

回程的路上,朕对将军说,「明日就到皇城,沈家还是早做些准备,届时朕就要下诏书了。」

沈将军面上一僵,到底是应了。

诏书发下去的那一日,沈英策马夜奔出皇城,不知去往何处。

春喜告诉朕,「沈家姑娘放纵惯了,高兴的时候就爱骑马,陛下不必多想。」

朕没多想。

因为她第五日的时候,带着一身仆仆风尘,走回了京城。

朕听说,是沈将军的暗卫,射死了她的马。


沈家是同朕祖父一起马上定天下,到了沈将军这辈已经是家大业大,枝繁叶茂。

他若是不送一位女儿进宫为后,到了朕的儿子那一朝,就容不下他们了。

沈英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沈家幺女才十三岁,听说已经可以在两位兄长手下过六招了。

对于沈家的一切,朕都了如指掌。

沈英策马夜奔既不是高兴,那便是出逃,可她已经回来,朕也就装作不知道。

朕和大将军商量了许多封号,以供沈英挑选,沈英什么都没要,只要了一个沈姓。

四月初七立夏那天,她便被接到宫里,入了承乾宫,成了沈贵妃。

兴许是春喜知道朕属意沈英,所以朕翻她牌子那一天,承乾宫装扮得红红火火。

沈英就坐在承乾宫的大红床上,身上没有穿那天的红缨小甲,只是一件贵妃制服。

长发被那金钗银簪挽成了高耸的云髻,和那日高束的马尾大相径庭。

听见动静,她抬眸瞥了朕一眼,行了个别别扭扭的万福礼。

她说,「陛下万福金安。」

当时朕是想笑的,毕竟她那个礼行的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

但朕忍住了,因为她并不开心。

所以朕说,「往后除了见母后,你不用行礼。实在觉着别扭,朕已经交代下去了,没人会怪罪你。」

她点点头,表情没有惊诧,也没有什么喜意,反倒走上前给朕宽衣解带。

那时候朕并不知道,她不是不开心,而是她的心,已经死了。

朕当时还天真地以为,沈英只是不爱笑。

她并不细心,朕的腰带她解了半炷香也没解开。

到了最后,她跟自己怄气一样,硬生生将母后给朕新缝制的腰带给扯断了。

殿内寂静了半晌,朕看她眼角发红,就宽慰道,「无碍,本也旧了。」

沈英似乎竭力在克制着什么,朕看不懂她在忍着什么。

因为朕并不了解她。

朕只知道那一日,她如坠火流星的那一箭,轰轰烈烈地砸进了的帝王生涯当中。

那时候朕就在想,还好朕是皇帝。

若不然,普天之下谁能配得上这位英姿飒爽的姑娘?

隔了好久,她终于出声,「陛下,事后可以赏我一碗避子汤吗?」

朕只当她真的不懂规矩,所以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共赴了春宵。

直到天色大亮,朕起身上朝的时候,她语气幽凉,没有任何柔情,冷淡得像是殿上供奉的金佛。

「陛下,别忘了避子汤。」

借着浅淡的日光,朕看见了她紧闭双眼,强忍着的是一种耻辱与痛。

那一句话,彻底将朕从初经人事的喜悦中打回原形,落入冰窖。

朕想,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说话竟然不看朕。

于是朕也带了两分薄怒,留下一句话就甩袖而去。

「沈贵妃应当知道,朕从不食言。」

至于那份薄怒,起因是她不看朕,还是她不想看朕,谁也不知道。


自承乾宫出来,春喜就看出来朕心情不太好,他一直伺候着朕,比谁都清楚朕在想些什么。

朕就听他胡诌。

他说,陛下从未留宿过后宫,如今宠幸了贵妃,再不赏一碗避子汤的话,恐让人生了妒心。而贵妃又不喜欢这些事情,才斗胆问陛下讨要避子汤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朕是一国之君,又岂会看不懂人的脸色。

沈英是不喜欢朕,所以不愿给朕诞下龙嗣,才会在行房事的时候一脸隐忍。

她不是忍痛,而是在忍辱。

不过谁让朕先喜欢上了她,朕不怪罪。

朕想,来日方长,她总会喜欢上朕的。

至少朕是这样觉着的。

毕竟她已经入了玉碟,无论生死,永远都和朕分不开了。

朕会给她荣宠,给沈家庇佑,让沈家流芳百世。

这是沈家用一个女儿和朕做的交易,沈英应该比什么人都明白。

若不然,那日她策马逃出京城的时候,沈家一定会替她找到理由,而朕会看在沈将军劳苦功高的份上,装作不知道她是连夜逃走。

可是没有,沈家射死了她的马,她走回了京城,认了命。

后来朕就没去后宫闲逛,提了沈家两位少将军的官,又让沈英的妹妹来宫里陪她。

沈英说不见。

她已经将自己关在承乾宫里面有半个月,四位宫妃前去拜见,纷纷吃了闭门羹。

宫里一时流言四起,说沈英恃宠而骄,好生没有规矩。

朕想着,朕还没来得及宠,何来恃宠而骄。

但朕害怕她憋出什么好歹,趁着宫里的花齐齐开了,就去寻她同朕一起逛逛御花园。

去的时候朕没让春喜通报,伺候承乾宫的宫女见朕来了,也没敢拦,屏气凝神地送朕进去。

沈英未施粉黛,长发高束,赤着脚在青石砖上练武。正四月初夏,她只穿了一件青衫,显得落拓潇洒。

宫妃没有佩剑,她折一支柳条,踏石踩水,矫若游龙。

朕看傻了。

她在转身的时候,瞧见了立在回廊上的朕,神情一刹敛了起来,活像是她手中被折下来的柳条。

尚有盈绿,却无生机。

「陛下。」她没行礼,老远冲我点了点头。

朕冲春喜看了一眼,春喜立刻心领神会,去外面取了侍卫的剑,一共两把。一把递给了朕,一把递给了沈英。

朕的语气中甚至夹杂了一丝,朕都未曾察觉出来的讨好。

「听说沈家姑娘善武艺,朕想讨教一二。」

这话说出来,朕看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但又极快地拒绝了朕。

「这不合规矩。」

朕说,「无碍,朕就是规矩。」


沈英武功超群,朕能在她手下过十招,听说连沈将军最多就在她的剑下过了十八招。

当然,沈将军最后还是胜了,胜在他是父亲。

朕也胜了,胜在朕是皇帝。

过了十招之后,她觉着没有意思,坦然认了输,「陛下武艺高强,臣妾佩服。」

朕问道,「有人赢过你吗?」

她没想到朕会这样问,目光闪烁了一下,又淡然出声,「陛下不是赢了么。」

看样子是除了朕和沈将军,没有人能赢得了她。

沈英话不是很多,朕问一句她答一句,大多时候就是朕在说,她在听。

与其说是在听,不如是装作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魂却不在朕的旁边。

朕问了一句没有脑子的话,「来到宫里,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沈英的魂回来了。

她压下眼中的火,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些。

「没有不适应。」

她当然不适应,毕竟她也曾一剑破万敌,一箭抵千军。

来到这宫里,至多只能关上门练练身手,和那些闺房小姐是一句话都说不了。

朕笑了一声,「沈英,出去走走吧,一辈子还长得很呢。」

沈英的表情很精彩,也没出声,但那天之后,她确实出去走了几次。

因为一辈子太长了,而承乾宫太小了,她到底得适应这座宫殿,也得适应朕。

朕听春喜说,她第一次出去,和宫城的禁卫军统领聊了两句,第二日禁卫军统领就给朕上了一套新的布防图。

他说得坑坑巴巴,显然是没把沈英的思路背全,但朕听明白了。

朕换了新的巡线,隔了不久就寻了个由头把他撤了。

滥竽充数这么多年,朕早就看他碍眼了。

新上任的禁卫军统领是沈家的后生,有一次和沈英打招呼,沈英理都没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打那日,她就再也不往那边去了。

朕觉着有趣,就问春喜,「你说她那么讨厌沈家的人,又为什么不要朕的封号?」

春喜哪敢说话,抹着汗装傻。

朕知道,比起沈家,或许她更讨厌朕。


沈英出去走了两次,就和宫妃对上了。

四位宫妃各个不是善茬,德妃无德,贤妃不贤,淑妃不淑,静妃不静。

她们凑在一起,要比朕处理一桌案的国事还要头疼。

春喜传来消息说,贵妃恃宠而骄,当众和四位妃子打了起来,淑妃脸被划伤了,贤妃簪子碎了一根,静妃衣裳被踹烂了。

德妃就更惨了,还落了水。

「贵妃呢?」朕问。

春喜抹着汗,「贵妃毫发无伤。」

「嗯,那朕就不去了,你去找母后让她糊弄一下,不要为难沈英。」

四位妃子背后都是朝堂要臣,得罪谁都是一堆折子,一般这种场面,朕多少都得从国库掏出来点东西安抚一下。

到了夜里,朕还是去了德妃宫里敷衍敷衍,为了给她点准备时间,朕一早就通知了下去。

德妃泪眼盈盈地看着朕,嘴角的点心渣子还没擦干净,「陛下也不来看看臣妾,臣妾自湖中上岸,吓得是惊魂不定,食不下咽,生怕一口气就过了身。」

朕道,「果然是受惊了,没事吧?」

德妃继续抽泣,「当然有事,陛下,陛下只知道宠幸贵妃娘娘,都把臣妾给忘了!若是贵妃——」

朕打断了她,「既然有事,朕也不好在这叨扰,你还是静养吧,朕去看看贤妃。」

德妃一脸错愕,哭哭啼啼地把朕送走了,朕还没走远,里面就传来了看皮影戏的声音。

「……」

不怪她,朕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春喜还在演朕,「看来德妃娘娘吓得不轻。」

朕无端觉着有些厌烦,「你要是想的话,朕也可以吓一吓你。」

春喜显然不想。

贤妃要比德妃好些,看在她演技不错的份上,朕赏了她一根新簪子。

静妃不行,一进门就大吵大闹,朕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至于淑妃,她已经睡下了。

从四大宫出来,路上还有几个美人想要勾引朕,朕就当做没看见。

朕比任何人都知道,她们对朕是有利可图,而朕没有那么多利益分给所有人。

入了夜,这座不知道死过多少人的后宫也失去了白日的气势,朕的圣驾浩浩荡荡的往前走着,一圈又一圈。

春喜说,「陛下,您要去哪?」

朕想了想,「承乾宫吧。」


今日这件事,往小了上说是争风吃醋,往大了上说,是这几位后面的人想试试沈家的水。

朕听说了,沈英就是往那路过,迫于无奈,才去湖心和她们坐了一会儿。

期间淑妃说了几句刺棱的话,说什么嫡长女进宫也只能做个贵妃,又说什么沈英长得不够娇美,讨不了朕的欢心。

朕真替淑妃觉着丢人,因为她不知道,朕眼巴巴捧给沈英的皇后之位,是沈英不想要的。

大概是淑妃说了几句废话,没激怒沈英,反倒惹恼了德妃,两人大打出手,一个划伤了脸,一个落入了湖。

拉架的贤妃和静妃损失了簪子和衣物,只有贵妃喝了一盏茶,拍拍屁股潇潇洒洒地走了。

朕听来觉着好笑,「贵妃倒是真性情。」

春喜见朕心情好些,就说,「听沈家的人说,贵妃喜欢喝梨花酿,今日贵妃也受惊了,不妨——」

「嗯,再多问问沈家她喜欢什么。梨花酿,朕记得母后那里有几坛,明日让母后以她的名义送来。」

春喜记下了就没多说。

承乾宫灯火通明,沈英四仰八叉地躺在大石头上看月亮,头发也没扎,就那么散在一地。

大概是没想到朕晃悠了四个宫室,最后跑到了最不解风情的承乾宫来,她坐起来,揉了揉眼,才发现朕出现在这里不是梦。

于是她脸上又划过了一丝自嘲。

「陛下怎么来了。」她从石头上翻下来,又是没穿鞋。

见朕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旁边懂眼色的侍女忙从屋子里捧来一双绣花鞋。

朕知道她为什么不爱穿鞋了。

朕道,「路过。」

她的脚刚往绣花鞋上探,朕已经向前迈了一步,打横抱将她往宫室里抱去。

沈英身子一僵,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半天才想起来搂住朕的脖子。

她嘀咕了好半天,到底没说出来嗓眼里的那句话,朕一看口型就明白了。

那是北境的蛮语,骂人用的。

难为她了,骂朕还用方言。


沈英穿不惯软得跟棉花似的绣花鞋,朕就让人从沈家带来了几双她常穿的,她也不穿。

最后朕只能让别人给她做新的,她才满意,脚也不会被石头划伤了。

朕时而会陪她练剑,武功倒是长进了不少,能在她手下过十五招。

她脸上连汗都没出,只是有些奇异地望着朕,「陛下果然文韬武略,在下....臣妾实在佩服。」

朕说,「自称不用那么拘谨,朕不在意的。」

她松了一口气,不用臣妾自称之后,她说的话显然多了一些。

「不过四月,陛下武功能有这样长进,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倒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比——」

「比什么?」

朕嘴角的笑敛了下去。

朕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那种生机勃勃的神情,不像是行军打仗的将领,不是困在深宫的宫妇,也不是沈家的嫡长女。

那是一种明媚,独属于女儿家的明媚。

她愣了愣,才对朕露出来一个极其浅的笑,「比我好友还厉害的人,下次陛下可以和他比试一番,不过他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了。」

那抹笑让朕放松了警惕,可惜不久之后,朕才明白,她的笑不是对朕,而是因为想起了心上人。

朕不过是顺带路过,有幸一睹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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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盐选 | 千秋谱
心上人大婚之夜,我与她一帐之隔。
她是被逼和亲的公主,我只是随侍的一个太监。
喜服被扔到地上,我从没度过那么漫长的一段时辰。
终于,公主微声叫我:「云生。你出去好不好。」

1.

「云生,快去把我的风筝捡起来。」公主坐在我头顶的树枝上,手里还握着已经断掉的风筝线。

我举着一双手侧头看一眼站在旁边的宫女翠喜,翠喜得了我的眼色提着裙子便朝风筝掉落的方向跑去。

「公主,您快下来吧,上面危险。」我低着头举着手,苦口婆心劝公主。

公主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

她笑起来像是银铃被风吹过,灵动十分。

「好,云生你可要接住我。」她笑着说。

不等我反应,我便听到了风中簌簌的声音。

下一瞬,公主便掉到了我的手上,我心下一沉,生怕她会掉到地上,用尽全力将她抱住。

她一双手勾住我的脖子,笑声响在我耳边。

我周身都是她的味道,手中是她酥软盈盈一握的腰。

她的脸凑到我的脸前面,眨了眨圆圆的杏眼,其中水波阵阵,她笑着荡了荡腿:「云生,我就知道你会接住我。」

是,我一定会接住她。

我永远会接住她。

第一次见到公主是在十岁那年,我父母双亡后被伯父送进宫里做了太监。

那时候我没钱没势,只是一个刚进宫还没背景的小太监,很快就被一个有怪癖的老太监盯上。

那日是冬至,漫天的雪落在青瓦红墙的皇宫中,调教管理我们的总管公公以孝敬为由把我献给了那位老太监。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知道若是从了他便也活不成了,在衣服褪到只剩下一层里衣的时候我跑了出去。

漫天的大雪落在身上,我光着脚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躲在一座假山后面。

也不知道躲了多久,我缩在那里以为自己便要这般活活冻死,却听到一道声音从假山顶上传来。

「你光着脚,不冷吗?」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眨着她圆溜溜的眼睛,天真地问我。

我冻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顶上跳到我的面前,解开她的斗篷盖在我的身上,小大人似的数落我:「你是不是傻了?衣服也不穿,父皇说了,这样会生病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公主。

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被满宫里的人捧在手心里。

她也不是只对我好,她就是看见一只死了的小兔子都能哭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温暖来得突然让我一时接受不了,我就那样倒在了公主面前。

等我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公主的宫里。

公主凑在我跟前,笑嘻嘻道:「以后你就是我宫里的人啦。」

「云生,你在想什么?」走在前面的公主突然回过头来,差点撞在我怀里。

我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回公主,奴才在想两月后便是公主的及笄礼了。」

八岁的公主便这样一年一年长到了十六。

及笄便意味着要嫁人了。

我垂下眼,掩下眼中的晦暗。

那些不该我有的心思,都应该被藏起来。

「对呀。」公主笑着又转身,蹦蹦跳跳往前走,「那云生,你要送我什么作礼?」

我紧紧跟着她的脚步,唇角不自觉往上扬起来:「公主到时候便知道了。」

公主转身面对我,改为退着往前走,笑得明媚又张扬。

「云生从来不让我失望。」

2.

我是公主宫里的太监总管,公主的一应事宜都是由我亲手打理。

所以皇上命人送来画了满京城俊杰的册子我也是第一个知道。

「那是什么?」我一进书房,还在作画的公主抬起头来看向我手中的册子。

她鼻尖一点墨,煞是可爱。

我拿着册子走过去,呈给她:「这是陛下送来的,上面都是京中最为出色的年轻公子。」

「送这个来做什么?」公主从我手中拿过册子。

我看着她随意翻了两页,其中为首的便是太傅之子。

听闻他是这天下最有才华的人,皇上对他青眼有加。

容貌也极为出色。

跟公主倒也……般配。

我走到公主的一侧,伸手接过翠喜手中的墨条接替她,为公主磨墨。

「公主您忘了,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说要送些画像来给公主先看着吗?」翠喜笑着提醒公主。

她说得没错,上次皇上跟公主说起及笄礼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事。

公主恍然大悟般,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我才扔了册子继续画画。

翠喜连忙上前收好册子,疑惑地看向公主:「公主不看看吗?」

「不看了,我答应了父皇要赶紧把这幅画画给他看。」

公主对这幅画似乎很上心,总是画了扔,扔了再画,从清晨一直画到傍晚。

见殿里越来越暗,我放下墨条去掌灯。

「云生。」我刚走到灯前,便听公主叫我。

「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的声音轻轻的,我辨不出她的情绪。

我点好灯才回身,答她:「陛下视公主为掌上珠。」

这是真的,满皇宫都知道。

公主尊贵无双,都是因为皇上对她的宠爱。

她搁下手中的笔,我一眼便看到她中指指侧一片红,那是执笔执的。

下回我再不由着她这般疯了似的画了。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不由着她。

所有的思绪绕着我,我低下头看向暗红的地砖,不敢再看她。

「那他为什么急着将我嫁出去。」公主朝我走了几步。

我低着头,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道:「公主长大了。」

公主没有再说话,只是朝我又走近几步。

她身上的香味越来越近,下一刻便出现在我面前。

「那你呢。」她站在我身前,低头将脸凑过来,「云生,你想不想我嫁人。」

我……

我一个太监,有什么想不想。

敢什么想不想。

殿中静了很久,我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缓缓张开。

我抬头看向公主,笑着对她道:「公主,晚膳的时辰到了。」

公主生气了。

我不知道她是气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是气那幅画还没完成。

一向不挑食的她,对着一桌的晚膳没有一点胃口。

我上前为她布菜,她却看向另一边的翠喜道:「你来给我布菜。」

翠喜连忙抬眼看我一眼。

我无奈浅摇一下头,朝公主碟中夹了一块没刺的鱼,哄道:「公主别为难翠喜了,还是奴才来吧。」

这偌大的宫里,除了我,再没有人能把公主伺候得更妥善了。

或许,一切都源于我那见不得人的私心。

公主心善,听我这样说便没再要翠喜布菜,却也没吃几口我布的菜。

我看她恹恹的模样,跪在她身侧道:「公主若是这般糟蹋自己,奴才只有责罚自己。公主一顿不好好用膳,奴才便一日不进食。」

是,这皇宫里也只有我最了解她。

听我这样说,她又恨恨地拿起筷子。

「云生,你坏透了。」

3.

「师傅,您吩咐的事,徒弟已经办妥了。」这是由我一手带起来的小太监谷子。

我刚哄睡公主,站在廊下抬头看天。

听他说完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开公主的寝宫。

再过不了几日便是公主的及笄礼,自那日她把画册仍在一旁后便再也没看过。

我也没再提起。

想来及笄礼皇上应该也会从来观礼的青年才俊中物色人选。

谷子跟在我身后,笑着道:「师傅对公主真是上心,这宫里怕是无人能比您对公主更好了。」

我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看他。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噤声。

「这是皇宫,但凡不注意行差踏错,丢的就是脑袋。」我继续抬脚往前走。

「徒弟谨记。」谷子也连忙跟上来,再没说一句话。

公主及笄礼的前一夜,我将明日公主要穿的礼服都一一挂进了公主的寝宫。

公主看向那几件华服问我:「云生,你说长大有什么好的?」

我不知道。

「公主不想长大吗?」我伺候公主睡下。

她窝进被子里,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被子,把被子往上拉到鼻子上方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云生。」她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有点不高兴,「你今晚能不能陪着我。」

这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了。

很久之前,她都是要我在床边陪着她入睡的。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

「好。」我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又拉了拉她的被子,将她的一张小脸都从被子里捞出来,「公主快睡吧,明日还有好多事情。」

不合规矩的事情太多了,我总不能为了规矩事都不做。

等着公主睡着,我才打算轻手轻脚退出去,却没有想到她拉住了我的衣角。

「云生。」她软糯糯的声音喊了一声。

便是这样一声声的「云生」,让我明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心甘情愿跳下去。

我回头刚要答一声,却见她依旧紧闭双眼。

原来是做梦了。

梦里竟是也要我的。

我便这样在公主床边陪了她一夜。

「云生,你就这样在床边跪了一夜?」公主早起来的时候,满眼的惊讶。

我看向她还抓住我衣角的小手,问她:「公主还可以睡一会,时辰还早。」

她也看向自己的手,连忙惊得放开。

「你是不是傻!」她从床上爬起来,又气又急,「地上那么冷,跪了这么久,你的腿还要不要了。」

我不答话,伸手将从她身上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拉,罩住她整个人。

她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公主又生气了。

一个晨间都没有同我讲话,只在用早膳的时候瞪了我一眼。

然后在出发的时候扔给我一对护膝。

她从鼻子里娇娇哼出一声来:「你那么喜欢跪着,等会有你跪的。」

说得这般任性,就是不说是为了我好。

她的心性,谁还能有我更懂呢。

及笄礼如我想的一般,皇上请了不少朝中官员的家眷。

其中便包括了负有才名、还没有功名在身的太傅之子。

只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公主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依偎在皇上的怀里:「儿臣还小,还想多陪父皇几年,父皇难道是嫌儿臣烦了吗?」

皇上被公主哄得连连大笑,最后放弃了在及笄礼上为公主选驸马的心思。

及笄礼后是一场大型的庆生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

公主走在前面,脚步刚开始有些急,后面又缓下来。

最后似乎是忍无可忍,她回过头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明明刚刚只饮了一杯果酒。

「云生,你骗我。」她嘟了嘟水润的小嘴,满脸地控诉。

我一颗心迅速化成一摊软泥,我知道眼下哪怕她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不会拒绝她。

「公主。」我微微低头,掩下眼中马上要破石而出的情意。

她朝我走一步,离我很近,低头凑到我的跟前,问我:「你说的,给我准备了及笄礼。」

4.

我自然是为公主准备好了及笄礼。

一回宫,谷子便匆匆朝我走来:「师傅,准备妥帖了。」

我微微颔首,便领着公主到了她寝宫后面的一处小花园里。

公主一进小花园,一双水润的眸子一下子便亮了。

「你什么时候种的?」她走进花丛里,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也缓缓步入其中。

「公主喜欢吗?」我看向花丛中的公主,觉得她此时像极了落在这片蔷薇花丛中的花仙子。

她不知道,她比这片蔷薇花夺目多了。

「喜欢!我就说怎么今日宫中添了些香气,还以为是你换了熏香。」她回头看我,「你明明日日跟我待在一起,什么时候种了这么一片蔷薇?听宫里的老人说,这花不好活的。」

是不好活。

种了满山,只活了这一片。

我笑着看她,突然觉得便是满山只活一朵也是值得。

我抬手做了一个手势,站在外面的谷子得了我的指示便退下去,没过多久空中便出现了像星星一样的光点。

是萤火虫。

「云生!」公主惊叫起来,「你看!它们一闪一闪的,好像星星!」

我准备了这么久,不过就是为了她此时的模样。

真如想象中的一般,十分满足。

公主是坐在小花园里睡着的,我将她抱回了寝宫的床上。

「云生。」我为她褪下鞋袜时,她嘟嘟囔囔叫我的名字。

「奴才在。」我轻声答。

她却不再说话。

我轻手轻脚将她的被子盖好,从怀里取出一个平安锁小心翼翼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公主,生辰快乐。」我离她的脸很近。

近得只要微微一低头便能吻在她的唇上。

可是我不能。

我不敢。

我不配。

在我转身离去的时候,床上传来公主翻身的窸窣声。

然后我听见她那软糯糯的声音说:「云生,我喜欢你。」

声音很轻。

轻到一说完就散在了空中,我都没办法分辨是不是我的幻听。

第二日公主醒来后第一时间便跑到寝宫后面的小花园里,看到一大片的蔷薇花还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不是做梦。」她转身扑进我的怀里,「云生,不是做梦。」

我急急将翠喜递过来的斗篷将她裹住。

「公主还想要什么花,奴才过几日一起种在这里。」我抱着她回寝宫,伺候她穿衣洗漱。

翠喜一边替公主梳头一边笑道:「公主除了这蔷薇花呀,就喜欢吃食了,您便别问公主了,别到时候让您在一片蔷薇花里种些土豆红薯。」

她一说完,殿中一众人笑作一团。

公主也不恼,羞红了一张小脸,嘴硬道:「谁说的,云生,改日在那园子里种些百合花,听说也很好看。」

我笑道:「好。」

过了及笄礼,皇上又送了几个册子过来。

他以为公主只是不喜欢上一个册子上的人,这几个册子便又换了一拨人。

公主拿着册子就去了皇上的御书房。

「怎么了?我儿有相中的人选了?」还在批阅奏章的皇上放下笔笑着看向公主手中的册子。

公主将册子放到皇上面前的案上,上前去抱住皇上的手臂。

「父皇,儿臣不想这么快嫁人,儿臣想再多陪父皇几年,难道父皇舍得儿臣吗?」娇滴滴的声音,任谁听了也无法拒绝。

皇上也不例外。

「哈哈哈,朕自然是舍不得阿宁,你先挑着,挑中好的了父皇给阿宁留着,等阿宁啊想嫁人的时候再嫁。」皇上合上案上的奏章,耐心哄公主。

这似乎并不是公主想要的回答。

眼见公主便要跟皇上起争执,皇上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施了礼便退出殿外。

再不知道他们在殿中说了些什么。

5.

我不知道那日在御书房内,公主跟皇上说了什么,等在殿外的我只看到公主哭着从殿内跑出来。

随后公主便被禁足了。

皇上从来没有罚过公主,更别说是禁足。

整个皇宫都在猜测公主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

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事,别人便更不会知道。

「云生。」公主红着一双眼睛缩在床角,看上去便像是一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

我的心也跟着揪在一起,恨不得能将她的所有难过伤痛都转到我的身上。

「奴才在。」我站在床边,声音轻轻的。

她看向我,眼里的泪一下子便落下来:「人长大,就一定要嫁人吗?」

我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许是不一定要嫁人的。

「我可以嫁给你吗?」公主的目光那样率真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接不住,我那颗晦暗的心接不住她这样的目光。

也接不住她这句话。

她或许说的是气话。

我立马跪了下去。

她从床角爬到我身前来,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云生,你喜欢我吗?」

我……

我骗不了自己,说不出那句不喜欢。

我也不敢说那句喜欢。

我已经忘记那天我是怎么出的公主的寝宫,也忘记我是怎么错过公主那期待的目光。

一连好几日,我都没再靠近过公主的寝宫。

一应事宜我都交给了翠喜和谷子,再由他们来向我汇报。

直到这天,我终于等到了皇上的召见。

依旧是在御书房里。

皇上不是一位仁慈的君主,他的所有慈爱都给了公主。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听到皇上问我:「公主最近怎么样?」

「公主近来心情不佳,连胃口都小了许多。」我如实回答。

突然他的语气冷了几分:「近来公主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皇上的话一落,我便想起那日公主落着泪问我喜不喜欢她。

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的心宛如被千刀剐过。

「没有。」

那些话我便当公主从未说过。

皇上直接将砚台扔了过来,砸在我的额头上,很快便有血和墨顺着额头流下来。

「阿宁心思单纯,会说些不该说的话,有不该有的心思。」皇上的声音冰冷,「你不一样。」

是,我应该永远牢记自己的身份。

我的头抵在地面上,一个字没有说。

殿中静了很久,皇上似乎想好了什么,浅浅叹了一口气。

「选一个宫女吧。」

我一时忘了礼仪,猛地抬头看过去。

「翠喜怎么样?」他并不在意我脸上的震惊,自顾自道。

痛苦之色在我眼底一闪而过。

我只是一个奴才。

这些事自然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不顾额头的伤,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诚恳道:「浣衣局的钗儿甚得奴才意,望陛下成全。」

皇上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他右手撑在案上,倾身来看我。

过了许久,他才应了一声:「允了。」

「谢主隆恩。」

皇上没有杀我不是因为他不想杀我,他害怕公主恨他。

所以他选择让公主恨我。

浣衣局的钗儿是在公主解禁这日夜里送到我的住处的。

想来宫里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然公主不会这么快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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