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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特别特别甜的故事?

发表于 2024-04-30 18:13:22 来源:五大三粗网

有哪些特别特别甜的故事?

— 壹 —

我叫路春朝,有特是别特别甜路家庶出排行第六的女儿。

当父亲让小厮把我从厨房里提出来的有特时候,我正坐在膛下学烧火。别特别甜

于是有特手艺生疏的我顶着一脸的黑灰出现在正厅,就看到了抱着大小姐路倾城,别特别甜哭作一团的有特大夫人。她俩看到我,别特别甜甚至抽出时间认真的有特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假哭!别特别甜绝对是有特假哭!

一旁的别特别甜父亲卷了卷袖子,在我脸上胡乱抹了两把,有特捧着端详了许久,别特别甜就说了三个字:“好好好”。有特

大夫人也不哭了,不知何时立到了我身边:“春朝啊,你是个性子极好,身子骨也利爽的人,不似你那虚弱骄纵的姐姐”她甚至难得地握住了我的手:“谢家是个极好的姻缘,你要珍惜”。

于是月余后,我被塞进了送往谢府的花轿。

入了夜在店中休息,小侍婢立在我旁边哭了几乎半宿,哭她陪我远嫁的悲惨际遇,哭我这个假货有朝一日一定包不住火,当然了,绝大的篇幅,是絮絮叨叨的哭我这个魔鬼般的“夫婿”–– 陵城千机楼楼主,谢亭遥。

谢亭遥这个人,我虽在深闺,倒也有所耳闻:

传闻此人鲜少在江湖上露面。生的极丑,暴虐成性,喜娈童,任杀侍婢,可偏偏这千机楼是朝廷放在江湖中的一只眼睛 —— 一个强大的信息传递枢纽,故虽其势强滔天且作恶多端,上面也是不闻不问。

我捏了捏跳着发疼的太阳穴,被她哭得有些烦躁,从发间拔下来一根銮金双绞钗递到她手中。

瞧瞧,这丫头霎时收了泪水,从袖中抽出绢子,在我愁苦烦郁的脸上抹了抹:“好歹是喜事,姑娘不必愁心,这妆都有些花了”。

“……”。

果然黄金才是恒久远的硬通货……

陵城路遥,未曾出过远门的我被一小轿子架着,晃荡到面如菜色吐了又吐时,总算送到了。

入城时,我想了一千种法子向这个传闻中的小阎王解释我的悲惨处境,如何如何身不由己云云,以便他在大发雷霆的时候,高抬贵手留我一条小命。

可这个劳什子谢亭遥压根都没看我一眼,就从偏门把我抬进了门。

这很明显是欺负我路家无人啊。求娶正室,偏以纳妾的路子要我从偏门过。

我是无所谓的,可我这个玻璃心小婢女,约摸是看着我这不受待见的样子,绞着衣角,窸窸窣窣的又哼唧了半宿。

后半夜的时候,我被燥的满头官司,摩挲着想起来点上灯教育教育这小妮子,晕晕乎乎的竟然被绊倒,连带着砸碎了屋内半人高的,双鱼戏水琉璃摆件……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顶着舟车劳顿一言难尽的面色。很快就收获了大家关于我的风评 :

新妇面丑,性子暴戾,伤人毁物,娇纵胡为,致其婢女啼哭一夜,险伤其性命,又对新郎君的寡待诸多不满等等。

我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这颗岌岌可危的脑袋,简直感觉这六月都飘起了雪。

我把这些江湖传闻细细念叨了两遍,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个类似的版本?

好在谢亭遥似乎对这些风言风语没甚反应,只是打发了管家来,举着府中的地图在上面画了个圈给我,警示我不得随意走动。

一面堆着笑送老管家出门,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认真的感觉到活着就成了顶幸福且头等重要的一件事。

其实不必他交代我,这千机楼作为一个复杂精致的信息集汇中心,密探杂人来来往往的。就我这缩头缩脑的性子,是真心愿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婚事从未被提上日程,我的生活所需也从未克扣,谢亭遥对于对我来说,就越来越变成了挺遥远的事儿。

其实细想起来,和我在路家的日子比起来,不用挨饿受冻,不用受罚领刑,在这里,日子甚至有些纵容的样子了。

— 贰 —

转眼入了秋,院中合抱粗的树就变成了金色,每日风一过,下雨般的纷纷扬扬。

起早开了库房,我从尘封的嫁妆里摸出来两个小铜炉,在院子里就着落叶,生火开始烤番薯。正举着准备大快朵颐,院子的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男人静静向我望来。

他穿一身月白色的轻衫,面容俊秀,长身玉立的站在门口。

看着这个干净亲和的男人,我不禁激动得有些热泪盈眶—— 被关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已经四月有余,连只鸟都没飞来过,实在是痛苦万分。

于是我鬼使神差的向他挥了挥烤番薯。

等我回过神来时,他正坐到我身边,我手里的烤番薯不知怎的跑到了他手上!我一边皱眉重新生火,一边想起阿娘的话:

“好看的男人都会忽悠人”!

看着这个清隽有些消瘦的男人,我一边托着腮斟酌防备的望着他,一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到:

“你是谁?你认识谢亭遥吗?”

男人正坐着拍去手上的残渣,笑了笑:“我是管家的儿子,我排行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谢亭遥是这里的楼主,还未曾见过”。

我看着他柔弱清秀的样子,脑子里胡七海八的想着听来的各种传闻,不知怎的就生出些许怜惜来,胸内浩然正气翻涌,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那你千万不要去招惹这个阎王”。

他似乎被我这一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我讪讪的摸摸鼻子坐下来:“我听说这个人,嗜血暴戾,阴毒狠辣”,他似乎有些茫然的望着我,我又添了一句“我还听说他不近女色,所以内个……你别乱跑”。

他惊讶的脸上多了些许戏谑和笑意。

彼时因着我“不受宠爱”,府中的厨娘小厮们就开始偷偷克扣我的吃食,不是清汤寡水,就是份数不足难以果腹。不得已,我在偏房搭了个小厨,婢女每日领些简单的食材,我们自己弄东西吃。

十三午后常来看我,袖手静立在旁,看我鸡飞狗跳的在里面忙活。他偶然指点两下,把我分不清调料的罐子换清楚,教我怎么使用不同的蔬菜。

他似乎什么都懂一些,可我总觉得自己慌张的像个跳梁小丑。

我认真的挥舞着铲子:“君子当远庖厨”。十三一边拎着我的衣领将我扯回,一边抄起锅盖摁在突然火光冲天的油锅上。做完这一切,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拂拂袖子轻飘飘的扔给我一句:“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摸了摸我的小脑袋瓜,觉得他说的真的好有道理。

起初做的糟糕,十三尝了菜品的表情就十分复杂又精彩,后来慢慢上了手,我就从他眼里看到了赞许的神色。

十三知道我总是难以果腹,便捎一些外面的吃食给我,糖葫芦,糕点,酱肉,甚至还有一些酒。

为了捆住这个长期饭票,我腆着脸叫他大哥,举着酒盏拍胸脯要和他歃血为盟,许是有些喝多了,手抖,一刀子下去,扎的他举着饭碗的手,硬是抖了半个多月。

我顶喜欢院中的那棵纷纷扬扬的树,他便简单搭了个秋千给我。

天好的时候,我就常常揣着一大把果子零嘴,在秋千上晃荡着和他闲聊。我对他讲,在路家这许多年,艰难困苦,难以果腹,让我似乎对吃东西生出了一种难以填满的执念。

他斜斜坐在屋前的门廊上,笑睨着我:“馋就说馋,编一箩筐借口做什么”。

临走前,十三拍拍我的头:“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本以为是个貌美倾城的小姑娘,原来这倾城,指的是我倾尽全城来买东西给你吃”。

我拍开他的手,露出了一个我认为平生最为愤怒的表情,十三看着我张牙舞爪的样子,扯着我的脸笑弯了腰。

虽然这么笑话我,可是他送来的吃食似乎更加花样繁杂了。

我觉得每日我快乐的像只耗子,把衣柜里的细软通通卷着扔进了库房里,腾空了一样样的摆着我喜欢的零嘴瓜果。

十三知道了,从库里又调了一只同样大小的柜子给我。

— 叁 —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离别都没甚么征兆。

一场大雪之后,十三消失了。

我开始常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雪渐渐融化,一切留在其间的印记都消散殆尽。

孤零零的秋千在寒风中,吱吱呀呀的独自瑟瑟转动着。

终于,在万千次模拟了十三丢失的原因和结果后,对他的担忧反复催捻着,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下一横,卷了一把匕首,入夜翻过西边的一道矮墙,跳出那个小小的圈子,潜进前边的主院之中。

其实,出来没多久,我就有些后悔了,我甚至都没有一张地图就东闯西撞。果不其然的就很快迷了路。

更要命的是,这院中很多处地方似乎都有机关,对面屋角的檐弩,就正在月色下清凌凌的闪着寒光。我心跳如擂,捏紧腰间的匕首,大口喘着气一遍遍鼓舞自己:“路春朝,十三丢了,万一他得罪了主子,你有那么多嫁妆,你要卷出来想办法救他啊,你要坚强,你不可以做一个怂瓜”。

听着东边遥遥传来的丝竹声,我思量着,不走大路,只沿着花草园子慢慢的转过去,找到人打探他的消息,然后再让管家送我回小院里,一切既不用惊动谢楼主,我也可以全身而退。

可这看似完美的计划,半路就出了岔子 —— 我被巡夜的侍卫们抓了个正着。震耳欲聋的呼喝和刀剑碰撞声,逐着我慌不择路的四处奔逃,身后的火把染红了天空。

当我被押到正厅丢到地板上时,厅中正灯火通明如白昼。

宴会和乐音随着我的到来戛然而止。席间众人都转目而视,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其实都近在咫尺,可我缩在地上,那些衣裙案几,竟然仿佛远在天边。

一切极静,又似乎喧嚣的厉害,我耳边只余下自己大口喘气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被恐惧和慌乱扼住的我,跪伏在地上不敢移动。

押我上来的人将匕首丢到地板上,“当啷”一声激起刺耳的寒声,我一边听他陈述抓到我的详情,一边瑟瑟的用颤抖着的手去探腰腹。

小腹被回廊触发的机关刺出一道深伤,源源不断的疼痛和血水正随着心跳奔流出来,一阵一阵的带着炙热的汗意催的我头晕。

“押下去,审清楚”。冷冰冰的声音从首位由远及近而来,行至我前方停了下来。

我抬头看向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大抵知道十三去哪了,只是那双眼里,为什么只剩下了溺死人的冷漠…

— 肆 —

此时我正躺在暗牢中湿冷的地上,空气中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难闻气息。

这几日,行刑者偶尔会提我出去,也不对我用刑,只是将我绑在一边,看他们伤虐那些可怜的犯人。

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妥当,我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一日一日,我的脑海里和眼前,满满的都是血肉交织的哀嚎与连绵不绝的悲恸惨叫声。

太多的时间被空出来思考,十三和谢亭遥的声音,面容,体形,衣衫。就一点点的交融糅合。温柔的,冰冷的,笑意,戾色。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被真相的急潮推揉着,清明交织眩晕。在混沌中起起伏伏。

最后一面,那个男人着一身墨色锦袍高高在上的站在我面前。我熟悉的面容之上只余下凌冽和疏远,眼里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我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要去回想,可每每想到,脸上就又重新布满泪痕。胸腔和喉咙里日日堵得发慌,也许是因为被丢弃的耻辱感,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愚蠢终究把自己抛入了这绝望的境地。

用了那么多个日夜,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对谢亭遥来说,我大抵只是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到后来,我甚至想,是不是我在他画好的小圈子里老老实实的待着,他哪一日高兴了,就又出现了,陪我吃饭,陪我闲闲的消耗空虚的光阴。

可这世间,最没有的就是,“如果”。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照明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轻飘飘的。

我又想起那个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想起那些初见和过往。

思绪正飘忽着,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惊叫,竟是走水了。

须臾间四下齐齐响动,救火声、呼喝声伴着烟气很快推将过来。我没用力气,也没有心思,仍然恹恹的倚墙看着黑暗中交织的火光和暗影。

此时的场景甚至变得有些可笑,本就是人间炼狱,这里的人,为什么还会呼救,究竟想谁来救他们出去的?

我咳嗽着在迷蒙和清晰之间错落着,靠着的墙也由冰冷逐渐传出些炙意。

烟火熏炙下,眼前竟生出些幻境来。

光影虚无中的来人摸摸我的脸,将我抱起,轻轻的叫我:“春朝,醒醒”。

— 伍 —

梦境中,有许多人看着我,他们不叫我倾城,他们不停的叫我春朝。

我恐惧又胡乱地伸出手,想堵住那些人的嘴巴,谢亭遥若是知道了冒牌顶替的事,我怕是命不久矣了。

春朝,春朝。。。那些声音仍不停歇,化成无数道剑影,从远处借着风声穿过来。光影交错间,清隽熟悉的男人回过头,他的眼中含着温柔,抚着我的脸,笑着将一把匕首刺进了我的身体。

在飘忽激烈的浪花中猛然沉下来时,我正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偎在一个温暖怀抱里,马车的帘子被夜风兜起来,寒风灌进来催的人浑身颤抖着发冷。

我晃了晃神,抬头迎上那张熟悉的脸,一时间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脱离。

男人收紧了手臂,紧紧地锢住我,他将下巴搁在我额头上,一边抚着我的手臂:“别怕,春朝,别怕……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囫囵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惊疑和胸怀里的恐惧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所有的情绪憋闷在嗓子眼里,兜兜转转,弱弱的说了一句:“我是路倾城”后,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是,经过那许久的烟熏火燎,我此时的声音,听着既没有气力,聒噪着又像极了鸭子。

十三轻轻的笑着哄我:“别哭了,瞧,你的头还在,我带你到南化去吃糖糕”。“过去的事……”他斟酌了一会,只是说了句“别怕,我不会再放着你一人”。

我一边由着他擦掉泪水,一边抱着他的脖子抽噎,断断续续的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给他听。“秋千的绳子有些松开了,后来摔下来一次便不敢坐了”、“院子里很冷,入了冬不喝点酒就睡不得了”、“牢里有特别大的灰色老鼠跑来跑去好像兔子”云云。

他不打断我,只是轻拍着我的背,由着我这只聒噪的鸭子东长西短的胡扯。

我不敢问他为什么丢下我不辞而别,也不敢问他为什么把我关到牢房里,更不敢问他为什么又跑来救我。一切对我来说,仿佛从一开始我偷跑出那个小院子,是我做错了事,瑟缩着怕他发现,怕他恼怒。

真相,像极了蛰伏在黑暗中的一条巨蛇,吐着信子遥遥的盯着我,仿若我永远不提起,就永远不会缠上来咬断我的喉咙。他不提起,我万万不敢发问。

马车行至天将晓,终在路边驿站停下来。

就着缓缓新生的太阳,这世界好像又温暖了一些。

临街面南支了个小面摊,尘仆仆的样子。

晨光斜着滑进去,整个小铺就借着生起的腾腾水汽和烟火味,十分清亮温暖。十三带我坐了下来,一边耐心掏出绢子擦拭碗筷,一边叮嘱我许久未果腹,切忌贪食。

这世上总有这样子的人,他们斟酒,布菜,亦或只是简单的把筷子递给你。无论是在富丽的殿堂,亦或在这样临街的小棚子里,轻巧又自然,精致且从容。

吃了些面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我偷偷抬眼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 一派祥和。仿佛我不是刚被从地狱里捞出来,而是我们结伴出去游玩,此时双双正要归家的样子。

人有时候会十分矛盾,就像我现在,一边从心里依赖他,一边又有些怕他。

吃罢了乘车复行,看着自己满是皱褶与泥土的裙子,我再不敢坐着靠近他。脑子里胡七海八的纠缠着,裹紧了披风,佯装着趴在窗上看风景。

此时已天色大亮了,十分晴朗,天空的碧色像一匹极好的绸子。路边有些积雪未消,树梢上也零零散散的挂着雪沫子。虽然接近晌午,空气中的风仍然湿冷刺鼻。

马车走在林中坑坑洼洼的颠簸路上,所到之处偶然惊起成群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哗”的一下飞远了。深冬的样子,景象一片衰败,我强撑着,看了一会儿,实在也觉着无甚意思,就不想接着假装了。

偷着回头看看十三,他靠在车壁上合眼睡着,脸上满是疲倦的神色。

我将披风撑开盖在他身上,竟然也没有醒。

— 陆 —

约莫五日的光景,我们到了南化城。

虽然我不甚出过远门,可是一路上的兜兜转转。我也约莫猜到了我们在躲避:我们从不走官路,甚至昨夜没有找到人家,就宿在野外的马车上。

路程赶了一半时,车夫的包袱和钱财物什还留在车上,便突然消无声息的不见了,改由十三驾车 —— 我沉默着替他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问。

这些时日,谢亭遥的影子好像变得越来越淡,身边这个时常会握紧我的手,问我冷不冷的人,是十三,我的十三。

我渐渐意识到,这世上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结伴同行,除此以外的一切只余下了危险。而十三,正想尽一切办法护我周全。

我开始从心底里相信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面对这个一路风尘仆仆、辗转着握紧我双手的人,我原先的犹豫和惊惧慢慢退去,只余下了深深地依赖,我想,就算一日因着一些由头,他要我举着刀去杀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十三撩开帘子伸手,我正胡乱想这些没用的。

他看到我的神色后一顿,扬起眉毛伸手进来扶我:“怎么这副大义凛然的颜色?”。

我一边讪笑,一边就着他的手臂跳下车,可是心中却牢牢地做好了那么多的决定。

尴尬的讪笑在脸上还没褪去,“春月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我的脸上很快凝出了一个更为僵硬的表情:“十……十三,你你你没钱了?要把我卖掉???”

十三点了点我的额头,手指拉回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附过我耳边低语:“嘘,我们去拿你骗个好价钱”。见我依然认真的盯着他,十三“哧”的一声笑出来,捏捏我的脸,牵我向里走去。

这个骗子!

一进门,视野便一下子开阔了。楼里结构简单,只分为上下两层。下层开阔,中间搭了一个很大的台子,四周环绕着放了些桌椅。而上层就较为繁杂些,房间掩映在各色悬挂着的轻罗丝绸之后,清丽的配色,与雕栏相隔,竟也十分好看。

客人在楼里熙熙攘攘,吆喝着笑闹。环肥燕瘦的美丽姑娘们,摇着手帕,轻飘飘的各色衣袂在其间穿梭。

脂粉味实在是浓厚繁杂,不多时,熏的我有些头晕眼花。

初初到了这有意思的地方,我正想踮脚多看两眼。可十三迅速拉下来我披风上的兜帽,遮去了我的脸和大半视线。他抬起手臂环住我的肩膀,大步向里走去。

我满目全是他迅速的步伐,行的有些踉踉跄跄,只得扯着他的衣角勉强跟着他。

我们绕过喧哗的前堂和一个小廊,又转过两排堆满酒的货架。酒架极高,一直打到房顶,杂七杂八的摆了许多种酒,从这里穿过时,各式的酒香混在一起,有些醉人。

一路上人影渐稀,有些人路过我们,向十三鞠躬致意,也不停留交谈,转身很快就离开了。

又快步行了一会,穿过一个种满花朵的暖房后,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中。

“春朝,我们回家了”。

— 柒 —

十三开始变得十分忙碌。

总有一些人来来往往,与他商谈。每次有人来时,十三就将我送到卧房后的一处暗室中。

被各种繁杂的事情缠着,他整日脸上写满了豫色与疲倦。我不明白这其中的条条道道,只是暗暗觉得当前的状况已经剑拔弩张。

平日里,为了我的安全,他不许我走远。于是我大把的时间就泡在暗室里,和云娘在一起。

云娘是十三的奶娘,也是这小院里的管家,受了他的托付照顾我。她经常会买一些女孩子的脂粉衣饰、当地的小玩意和零嘴给我。也教我简单的女红、茶艺、账目和一些琐事。

她听我讲起年幼失护,受尽欺辱的往事,常一同陪我落下泪来。后来每当我笨手笨脚的学不会许多时,她虽然叹气,可却不忍苛责,一遍一遍的扶着我的手,耐心教导指正。

我时常有些跳脱不正形。可到了她面前,我是极为认真和敬重的。

云娘对我说,少爷年幼时吃了好多苦,你要好好待他。

我渐渐不再那么贪嘴,每天最想做的事,是入了夜,十三忙完了,陪他天南地北一顿胡扯。他常常累的靠着我就睡着了,我怕吵醒他,就维持着一个动作在黑夜里静静的坐着。

直坐的腰酸腿疼,背要断掉一般。

太多的时间无所事事,就只能用来思考…

我跪坐在榻上,看十三在身旁有条不紊的浏览整理着信件,他将一些信件读后烧毁,将一些信件做了标记放进盒子。我一边递给他东西,一边装作漫不尽心的问:“楼里有好多美丽的女子啊,衣衫也美丽,发饰也美丽,主要是生的十分美丽”。

十三执笔在信封上做好标记,忙碌中囫囵着回复我:“是的,春月楼是南化乃至南淮最知名的风月地。自是引了许多美色娇女来此。”

他听我许久未搭腔,抬头盯着我,片刻后本来严肃清冷的眉眼就多了一丝笑意。

这笑意没持续很久,十三就急着将误扔进火盆的信慌张的捞出来,边角和一些字已烧毁。

他铺开新的纸和信封开始誊录,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和认真。

我不知怎的,突然眼角有些酸酸的,心口也发胀起来,盯着他清秀的字迹装出鄙夷的语气:“都说字如其人,阁下字迹如此清秀,当是见了许多清秀的美色娇女的缘故”。

十三誊完了那封信,一边叠好一边轻轻的笑了出来:“都说字如其人,阁下字迹如此潦草混乱,当是喜欢胡吃海喝的缘故”。

他见我转身不语,片刻沉寂后,将我的身子扳过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我自小虽在这里长大,可十三岁后就回到千机楼,此后便四处有事处理,不怎么回来了,此行为了你的安全不得已在这里”。他将一张叠起来的信纸放到我手上:“自小母亲管教我极严格,美色于我来说误事,甚至有性命之虞,自是唯恐避之不及”。

此处的这么些话语,搞得我的小人之心无处藏匿,扭捏着低头打开手上的信纸,上面只在正中规整的写了一句话:

“路春朝是十三遇到的最美好的女子”。

因着白日常常在暗室里,我的皮肤渐渐生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色。十三对此总心怀愧疚,觉得我在这里的日子,如同囚禁一般。

可他不明白,我行过那么多艰苦辛难,恐惧忧怕。现在的安稳日子,对我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件幸事。

因着这分愧疚,十三常使仆人在南化城的大小餐馆流水般的往回搬各类吃食糕点。我一边无奈的安慰着他不必心有负累,一边每日认认真真的在各类饭店的菜谱之间来回摘录,誊抄出想吃的单子。以便下一餐快快乐乐的与那些喜欢的饭食会晤碰面。

十三把我誊录点餐的单子都收了起来。

一次取了匣子,拿给我翻看:“旁的没见到,菜谱抄了这些,字倒是磨练的进步了许多”。我知他拿我打趣,便也装模作样的拿起来指给他:“尤其这桂花圆子,写的甚多,甚精妙”。

当晚的餐桌上,果然桂花圆子躺在餐桌上与我招手了。

— 捌—

转眼到了元宵节,南化城极热闹的一个节日。

天色将将暗下来,远远近近的便有烟花的声音响起来。十三看我心驰神往,无奈有事无法脱身,便安排云娘带我出去转转。

临行前,他送我到门口。

一边替我系紧斗篷兜帽上的带子,细细叮嘱不可乱跑胡为,一边将钱袋摘下来,绑在我腰间:“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有暗卫跟着你,别怕,别太晚,早点回来”。

我的心早已雀跃着飞到城那边去了,急急的应他,又不时偷瞟着远方的花灯和烟火,盘算着等下去玩什么。

不期然的,唇上突然落下了一个吻,短暂的停留旋即离开。我脑子里瞬间炸了个烟花出来,张大眼睛望向十三。

对着他眸中温柔的笑意,想说些什么却都哽在嗓子里。憋了半天,干巴巴的扔下一句:“那,那我走了”。

走出许久回过头,他仍然站在原地看我。离得有些远,夜幕隔着,影影绰绰的,我冲他笑了笑又挥挥手,也不知道他看到了没。

节日来临,南华城虽然只是一座小小的城,可是热闹异常,四处人声鼎沸。

路边的小摊上净是有意思的小玩意,我一边走马灯似的看过去,一边脑子没章法的想着刚才的那个吻。这一乱想不要紧,手下倒腾着买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香囊、折扇、剪纸、镇纸、奇形怪状的小玉佩……甚至跌打损伤膏,也买了五瓶……

桥对面的广场开始放孔明灯猜灯谜,我们随着人群去看。

云娘帮我提着一大堆盒子,笑着打趣我:“买这么多,看着都像送给少爷的。姑娘自己怎么不买一些”。

我红着脸呐呐想解释,却囫囵着说不出什么。

越往前人群越密集,有些推搡起来。云娘隔着人群急着叫我:“姑娘,我们不看了,往回走罢”。

我心里也有些慌乱,回身踮起脚想要回答她,惊觉颈上一痛,瞬间天旋地转起来……

— 玖—

马车颠簸着行在路上,我醒来时正躺在马车的地板上,太阳穴突突的跳。抬起头,男人正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这突来的行程一定是生了些变数,我急着起身握住他的手腕:“十三,出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受伤?”

男人抽回手腕,睁开双眼冷笑着睨向我:“又见面了,路姑娘。不过,我不是谢书远,他此刻约莫还在南化城中”。

我震惊的跌坐在地上,谢书远又是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望向他。清明和迷糊之间来回交错着。终于一瞬间醍醐灌顶的弄明白了好多前因后果。

是了!十三是十三,原来十三叫谢书远,和谢亭遥,本就是两个人!

谢亭遥复又笑着靠回车厢上:“怎么,我的好哥哥,拐走弟妹,前前后后的,没敢说给你听么”。

我花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是路倾城,我是路春朝,”。

不料他听罢,仿佛听了个极大的笑话,笑了许久才弯下腰,掐着下巴逼我狼狈的抬起头:“我管你是路家的哪一个,我只知道正捏着他的一个把柄,一个大把柄”。

见我仍然只是一言不发的张大眼睛瞪着他。他似乎觉着无趣,甩手将我扔在车厢的地板上,便不再理我了。

因着走官道的的原因,我们五天日夜兼程,回到了千机楼,我被关在石室中的一个大铁笼子里。

谢亭遥派了杂七杂八的人四处向外散播我错误的位置消息,引着十三奔波着去找我。讲到这些细节时,他正绕着笼子来回踱步,兴起时常常狂笑着难以自已。

我突然想,如果我死掉了,这一切都将终结。十三没有了来这里试险的理由,自然可以更安全了。

可我身上的钗环首饰早已被尽数除去。

于是我开始绝食,水米不进。

我从来没想过,我那么怕吃不饱饭,现在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慢慢死去。

谢亭遥得到消息来看我时,我已伏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屏退所有人,缓缓在我身边坐下来。抚着我的脸,像情人间喃喃细语般靠近我:“如果你在这里死掉,我就把你烧成灰,装在盒子里送给他好不好”。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站起来,发狂般的踢碎水瓶和食物,歇斯底里的开始咆哮:“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向着他!你应该是我的妻子!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正在干什么!”。

做完这些他似乎仍不解气,笑着将地上的我拎起来架在笼子上,眼睛里满是怒火烧过的痕迹:“看看这张脸,我们有什么不同,你告诉我,他好在哪里,值得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他送死?嗯?”。

“你哭了”。我本来想说一些话来狠狠的激他,可是到最后,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那双眼里洇起的一丝水汽,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只说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甚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谢亭遥暴怒的表情出现一个缺口,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松手看我软软的掉回了地面。

过了许久,他行至我身边,靠着笼壁缓缓坐了下来。

“你和母亲是一种女人,为了你们所谓的道理……为了他,都愚蠢的去送死”。

他又轻轻的笑了起来,笑了很久,停下来,缓缓地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给我听。

—拾—

谢亭遥和谢书远是一对孪生子,谢书远为长子。

依照谢氏管理千机楼的祖训,为防止权力争夺与倾轧。千机楼的继承人只得存在一个,如有多子,杀幼保长。

孪生子出生后,谢父欲行祖训。谢母不忍,长跪祠堂数日,写血书上荐族内:双生子本无长幼,待二人年长些,能力慧识有所差别,杀弱保优。以天选之道甄别。

族内百年内无双生子降世,一时不知如何去留,便许了谢母的祈愿。

两子长到五岁时,已十分分明。

长子谢书远聪慧沉稳。次子也算得上灵慧,可自小听得些闲言碎语,说自己本是不该留下的那个,性子便有些激进起来。族人间议论纷纷,楼主之位如此看来,留哪个孩子已是定数。

谢母忧虑,携长子出逃,一同带走的,还有南淮九郡的信息网 —— 自两子出生后不久,谢母准备许久,将南淮九个郡州的信息枢纽暗暗做了手脚,只留下了北方的五个郡州和楼主之位给谢亭遥父子。

借着天罗地布的信息网,谢母带着谢书远在南淮九个郡州躲躲藏藏了八年。八年里,谢母借着各个暗桩,将南淮九郡重要枢纽的旧人接连拔除。

谢父怒其妻此行,气其幼子不及长子,加之族内的诸多压力。自谢母与长子逃离后,便对幼子严辞厉色,稍有错处更是杖责鞭笞。因着这些,谢亭遥更是阴沉不定,性子暴虐起来。

十三岁上,谢父因诸事郁结于心,缠绵病榻不久后撒手人寰。幼子谢亭遥受族内推举,手握北方五郡信息枢纽,继任千机楼楼主之位。

同年,谢书远携南淮九郡而归。其母召集族内诸人,于祠堂前见两子,要二人对天发下誓约:长不逼得幼之楼主位,幼不强取长之南淮九郡,下一任楼主,谢亭遥为楼主,其子继祖训而立,届时,谢书远归还南淮九郡。

交代结束后,谢母将罪责归于己身,自刎于堂前。

谢氏族人虽不愿,可南淮诸事已远离千机楼,事已至此,万般无可奈何。

此后,谢书远作为门客的身份偶留在千机楼,保证南淮信息网的正常运转。谢亭遥稳坐楼主位操纵全局。成对立之势,却也无甚冲突。

谢父与我父亲早年就指腹为婚。为了得到路家的支持,谢亭遥在族内众人的威逼之下不得已答应迎娶路家长女路倾城,可我父亲不舍得将爱女倾城嫁给谢亭遥,塞了我来。

谢亭遥一开始便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我是路倾城还是路春朝,于他无异,所以将我丢在后院躲个清静不甚管我。后来谢书远烧了牢房,又带着我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出逃。才彻底惹怒了他。

“母亲自始就放弃了我,带他而去,留我一人在这修罗场,至于你,你与她一样”。谢亭遥声音里满是疲惫:“谢书远夺走了母亲,就让他输在你身上来还罢”。

我静静地听完这个故事,脑海里混沌难当。这其中,人人都是受益者,又都是受害者。只因谢母的一个选择,催成了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

想至此,突然有些清明起来,我急急地对着他:“你想没想过,谢夫人带走长子,也是为了保全你”,我有些急着想说出脑海中的想法,虚弱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如果谢夫人当初带走你,十三本就是名义上的长子,若再得了楼主之位,名正言顺下,你如何生还……你真以为当年许下互不侵犯的盟誓有用么,不过是你们两个现在有足够的砝码权衡而已”。

谢亭遥脸上的神色依旧木然,未带起一丝波澜:“为什么?”

“如果我是谢夫人,为了同时保护两个人,我也会这么选”。

许久的沉默让我很快明白过来,他多半也这样想过,只是,谢夫人千算万算,没算到她的小儿子,终究受尽苦楚,怀了遮天的怨念。

“也许吃过很多苦,可最终你们都活下来了,不是么?”

“是啊,可是有时候艰辛的活着,不如早早地死去”。谢亭遥站起身掸去尘土,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你的十三没你想得那么宽厚,他现在正忙着,吞并我的五个郡州呢”。

他脸上的表情温柔又平静,我一瞬间甚至看到了十三的影子。

可接下来的一瞬,他的言语很快让我毛骨悚然起来:“如若你也觉得活着艰辛,尽可以饿死在这里,我没工夫把你烧成灰,我可以把你一块一块的切下来送还给他”。

讲完这一切,他起身大步离开,头也没有回。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总之,这个可怖的男人,成功的让我开始吃饭了……

— 拾壹—

谢亭遥真的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江湖上的传言实在非虚。

他经常来看我,有时高兴了,带着美酒和餐食与我一同谈些旧事。有时不高兴了,就乱发一通脾气,然后一天不给我饭吃。

这许多变幻,让我十分头痛。

从他每次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拼凑出了一些现状:十三在北方五个郡州,安插了很多暗桩。也或许很久前,暗桩就已经埋好了。

谢亭遥拔除了一些,可看着他总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心里明白,还有很多,他找不到。

杂事布局繁复又艰难,谢亭遥开始酗酒,他越来越不离开这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喝醉了常蜷缩在笼子的一角沉沉睡着或是沉默的盯着我。酒醒了又继续反复无常。

时间久了,我慢慢觉出了:谢亭遥,更像个偏执又任性的孩子。所以面对他的示好或暴躁,我总是沉默,我也不再那么怕他,因着那些旧事,因着与十三血脉相连的缘由,我对他生出一些对幼弱的怜悯来。

这怜悯没有持续很久。

我在一个噩梦的纠缠下惊醒时,谢亭遥正坐在我面前,面色沉郁:“你是这一切的变数”。

我还没来得及听明白其间的含义,他已经举起双手扼住了我的脖子向下压去。肺中的空气很快残存无几,不停地挣扎下他仍然锁紧双手不肯留生机。

疼痛和朦胧间我哭了,张着嘴叫“十三”,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身处这么孤立无援的濒死境地,仅仅这两个字可以陪着我。

当我重新获得空气时,杀人凶手正狼狈的跪坐在我面前,怔怔的一言不发,他静静地看着我,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刚才的事情像是一张纸,一边是这些日子的故作冷静和绷紧的神经,另一边是离开十三的煎熬痛苦和恐惧愤怒。

这张纸被撕裂的瞬间,这许久以来被压着的怒火和委屈瞬时爆发出来,我一时气急,抓过他的手掌就狠狠的咬了下去,直到血腥味和温热慢慢的涂满口腔。

谢亭遥只是举着手任我咬,直到我松了口,他缓缓地抬手擦去我的泪水,随即离去。

我去擦脸上的粘稠,红艳艳的都是他掌间的血迹。

— 拾贰 —

我与十三有多久不见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他坐在长案的另一侧时,我紧紧地盯着他。

他瘦了许多,面颊凹陷下去,显得双眼更加大而明亮。下颌布满青短胡乱的茬,衣服是我未见过的式样,腰间配了元宵节我买的那枚小玉佩。

眼眶刺刺的疼我却不敢流眼泪。我是这场谈判的筹码,我不能让他分心。

谢亭遥慵懒的倚在椅背上:“我本以为你今日不敢只身来这鸿门宴。没想到你很遵守承诺。”

十三坐的笔直,缓缓将佩剑搁在桌上:“我从来都很遵守我的承诺,希望你也如此”。

谢亭遥突然暴怒着起身前倾了身体:“你答应过那个女人不动楼主位,那么你这些天在干什么 ?!现在,所有的郡州都在你手里了!”

“你还在楼主的位子上坐着”十三顿了顿,眼神停在我的脸上“只要我这次带走春朝,你依然可以在楼主的位子上好好坐着”。

谢亭遥沉默了许久,笑着重新坐下,“好好好”。他将两杯酒向前推去:“既然你远道而来,我自是应当略备酒水,招待你这个好哥哥”。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两个杯口:“你说的很对,春朝不是倾城,况且我未娶她未礼成,这一切原算不得数”。

“可她是花轿抬进楼里,也说得上是我的未婚妻了”。

“今日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饮罢,我便放你们双双离开”。

谢亭遥回头看向我:“不如你来先选,也许活着的机会大一些”。他说完一切竟是越笑越开心,抬了抬手,院中霎时出现许多手持利刃的人。十三也被摁在了桌上不得动弹。

此时我本该惊慌失策,可我竟然清明无比,我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问:“这两杯酒饮尽,你便放我们离开,是吗”。

“是,所以你要好好选”。

我举起一杯酒,看着这小小杯盏中承载的痛苦命运,转头看向另一侧心底的温柔:“十三,我好想吃桂花圆子,你带我回去吃好不好……”。

十三挣扎着欲起身:“春朝,别喝春朝,我有别的办法,听话春朝……”。他被重新摁回桌面,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很快出现一道血痕。“谢亭遥!!你放了她,我把一切都给你!!”

谢亭遥起身渡步到桌边,缓缓蹲下身望着十三的眼睛:“巧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的心里突然就充满了绝望,像是一根绳索最终断掉,那道血痕在我心上割出来一条伤口,有风呼呼的吹进去。抬手饮尽杯中酒,我对谢亭遥笑了笑:“你是君子,我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然后拿过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腹中自晨起便粒米未进,此时两杯酒灼的我辣辣的有些胃痛。我起身向十三走去,衣袖被谢亭遥一把扯住,我回过头,他的眼里有许多茫然。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将那些持剑的人一个个推开。在离十三一步之遥的时候,双腿一软,倒了下去。十三挣扎着扶起我的身体,只这么一小会。我竟然连坐着都有些吃力。

我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的怀里终于战战兢兢的哭出声来:“我想回家,十三,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的十三抱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他流下眼泪,他红着眼睛冲着谢亭遥嘶吼咒骂,要解药,要我的性命,要杀光所有人,要夺走楼主职位,要烧掉千机楼。

可他独独忘了,我们还在这炼狱,我们还在危险之中,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歇斯底里,还能不能安全离开。

我抬手捂着他的嘴,手心传来冰凉一片:“十三,我们走吧,求求你,我不想在这里慢慢死去,这里太冷了,我害怕。”他的唇在我手心里颤抖着,大口的喘着气。

过了许久,他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起身抱我离开。

“十三,我们回南化好不好”。

“好”。

“十三,你再送我两个大柜子好不好”

“好”。

我的嘴里有血溢出来,让我的话听着不太连贯和清晰了。

“十三,你答应我,我们,我们今天就启程,我们今天,我们现在就启程,回南化,好不好”。

十三没有回答我,抬手在夜空里放了一束响箭。很快有人潮涌入,逆着我们向里殿冲去。

我的思绪开始混乱,又想起了冬日出逃的那个夜晚。我说我好冷,我说十三你来救我了,我说我的秋千坏掉了,我说怎么着火了,我说马车好颠簸……

十三再没有回应,也许是我无法听清了……

— 拾叁 —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一切都沉浸在阳光中,我躺着,费力的张开眼,头上雪白的帐子在阳光里飘动着。

一切温暖又美好,只是身上许多疼痛不适带来些折磨。
转过头,熟悉的面容浮在白光里握紧我的手。

“原来死掉也还行,老天知道我的心愿还捏了个十三给我,天上要是再有桂花圆子就十分完美了。”

男人哑着嗓子笑出声:“身上还痛不痛,你睡了三日了”,他俯身将我扶着坐起来“若一会好些了,想吃桂花圆子也可以”。

我眼前的十三在光晕里渐渐清晰起来,眼中净是血丝,比上次见他更憔悴了许多。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我努力扯了一个笑出来:“不要担心,十三,我没事。谢亭遥的毒药许是不太好用,竟然毒不死人…只是有些折磨”。

十三急着抽出我的手腕去摸脉搏:“折磨?哪里折磨?!”。

“腹中无食,饥饿难忍折煞我也”。

于是我的脸蛋又被捏在了冰凉的指尖…

我们没有回南化,可是十三竟然从那边酒楼买来个师傅,所以很快桂花圆子就端到了我面前,我又快乐起来,在床上晃着吃我的圆子,取了一勺递给十三:“你尝尝,很甜的,和我喜欢吃的一模一样”。

十三笑着越过勺子,俯身至我咫尺处,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会儿:“是很甜”。

我看着他眼中我双眸清晰的倒影,脸上一片滚烫,在他怀里抖了许久。

这个吻杀伤力非常之大,我手里一碗圆子,都抖到了十三怀里。

傍晚,身体好些了,十三带我到地牢去见谢亭遥。

谢亭遥靠墙闲闲的坐着,样子看起来舒适极了。衣冠整洁,窗几明净,一点不像来坐牢,简直是来春游的。

看见我的一瞬间,他的双眼亮了一瞬,但很快撇过头去不再对着我。面对这个怪胎,我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十三抚着栏杆沉默了许久才出声:“春朝好起来,明日我便带她回南化,我走后会派人送来钥匙,你继续坐你的楼主位。将来你的孩子继承,我会将所有郡州的信息网和管辖之人一并安排交给他,这是我给母亲和你的承诺”。

谢亭遥走到门边盯着我,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讨厌的伪笑:“这世上的诸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想要的时候,一个两个的强行塞给你。你想要了,却又无能为力了……就像这楼主之位,你说是不是?春朝”。

随后他拔下匕首,反手递到我面前:“我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你若想报仇,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转头去看十三,他只紧紧盯着那只匕首,随后握紧我的手,一言不发。

我叹口气接了过来,盯着他手掌被我咬过的伤口,脑中混沌得厉害,我似乎应该恨他:他将我关在牢里暗无天日那么久,他将我从南华绑到千机楼,他恐吓我,他饿着我,他差点掐死我,他准备了两杯毒酒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可这一路走来,我似乎也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来来回回不过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发狂跳脚。十三的亡母在先,那份誓约在先。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做其他的决定?

心中下了定数,语气也轻快起来:“我这个人才不像你们一天打打杀杀的,匕首我收了,可你若是伤害十三,我就亲自用它杀了你”。谢亭遥撇撇嘴,转身坐回老位置,复又变成一幅闲垮挎的样子:“那好,天聊完了,你们可以走了,没什么事的话,希望不用再见了”。

十三看着他,神色复杂,许久后只说了一句:“珍重”。便拉着我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 拾肆 —

深春傍晚的时候,天气只是微微的凉,风吹在身上清卷卷的,十分舒服。

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多,两边店家的灯笼也三两亮了起来。我们并没有目的地,只是牵着手在路上慢慢的走。

有孩子们举着玩具在我身侧笑着跑过去,我看着他们出了神:“那是什么?”。

“孩子们拿着的是小风车”十三搂着我的肩,温柔的笑了笑。

我摇摇头:“我没见过这个小玩意儿,小孩子都玩这个吗?……我好像,没有当过很久小孩子,他为什么会一直转啊”。

于是十三从路边的老人那里,买了一整个架子的风车……

之后我俩的组合走在街上就变得十分怪异,所到之处人人皆回首:

一个头戴金冠腰系玉佩的华服贵公子,扛着一个十分高的木架子,几十个彩色的小风车在上面“哗哗”的转动着。而他旁边跟着一个满脸呆滞面容僵硬傻笑的姑娘,因为一群孩子正举着铜板在她身边要买风车,而她压根不明白要收多少钱。

十三就更过分了,他教那些过路的小孩子,只要跑来叫我一声“漂亮姐姐”,他就送孩子一个风车。

当一群小孩子在街道中央围着我跳来跳去,此起彼伏的大声叫漂亮姐姐的时候,我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我现在装晕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终于坐在福隆酒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十三依旧是那个玉面华服一尘不染的贵公子,而我举着两个风车,傻傻的跟着他,裙子上布满了孩子们小小的泥手印。邻桌的客人们看到我俩,对我露出了关爱弱智儿童的慈爱眼神。

我将脸藏在风车后面,压低了声音对着十三:“今日不在这酒庄狠狠宰你一顿,是万万不能了”。

十三把菜谱递给我,笑着对小二挥了个手势:“她约莫要点很久,好了我叫你。”随后行到我身旁坐下,拥着捏了捏我的脸:“春朝喜欢什么,十三都买给你好不好”。

我认真的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十三,我当小孩子的时候,从来没拥有过一个福隆酒庄”。

“……”。

次日天气十分晴好,我们便出行回南化。上一次随着十三坐马车还是疲于奔命,这次就真真是春游了,我们走走停停,沿着官路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半个月。

只是我身体已经大好了,十三依旧每日要我喝药,说为我调息养身用的。可太苦了,我耍赖的本事日渐精进,十三却总有法子哄着我全喝掉。

我越发的孩子气。

在路家的许多年,在我十八岁前,我一直像个大人一样活着。可这后来的后来,我竟然倒着回到了小孩子该有的时光里。我每日握紧十三的手,在身后跟着他,毫无保留的依赖他,自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一束光芒,而我一直追逐着那束光,愿意为此用尽我的生命、我所有的热情和赤诚。

— 拾伍 —

“…所以最终,春朝,我选择放过他。”

我跪坐在溪边,看着清澈水中的手指发呆,水不凉,晒了一天,有些温吞吞的。小小的鱼和水草在里面晃悠着荡来荡去。

十三的话很清晰,逻辑和言语。可或许我在阳光下坐了许久,热的晕晕沉沉,他陈述的事情,就让我有些迷惑:

那日的两杯酒,原来一杯是毒酒,另一杯是解药。

那日十三带众折回殿中寻解药,谢亭遥已遣散随侍护卫,只一人独坐殿上。

他对此事未置一词。

十三得不到解药怒极险杀了他,最终还是他身边侍从冒死讲出我已服下解药的实情。保了他一条性命。

谢亭遥若有心杀了我们,却放了一杯解药,在殿上制住十三又放了他。

谢亭遥若有心放了我们,却放了一杯毒酒,在殿上安排了众多暗卫。

而我身体初愈时的疼痛,竟并不是毒药带来的问题。

医师说,是因为我食用了过量的解药。

解药中有一味主要药材,按量服用是没问题的,服用过多虽无害,却会引发身体持续的疼痛,几日后药性消退可自愈。

而这个“过量”,一杯酒做不到,我在前一日吃的饭食中便定已经掺杂了。

他做完这许多糊涂事,毫无意义,除了激怒十三,除了差点丢掉他自己的一条小命。

我叹口气:“他这个人,怪得很,或许自小身体和心里都吃了许多苦,就变得十分难猜了”。

十三替我擦净手上的水珠,压下眼睫,眼神有些闪躲,其余再看不出过多的情绪。

只是在扶我上马车时,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他原是对你说了这么许多。”

我想着对他解释,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来想去只是囫囵的嗯了一声,看他扬鞭开始驾车,一路无言。

回到客栈时,十三总是在沉默着神游,变得有些清冷冷的,问他话便答,不问也不主动开口。连晚上喝药时我闹腾,也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这么久许是好了,不想喝便不喝了”。

我有些哑口无言,觉得这人今日实在没意思,便有些赌气,早早的吹了灯裹着被子睡觉去了。

— 拾陆 —

我忽的又沉浸在无边的冷热交替之中,明明行在雪中,身边却是漫天的火光,有人在身后追逐,呼喝声震天,利箭呼啸着从身旁穿过。最终有人扼住我的喉咙,将我压到地上想要掐死我,火光中映出一张狰狞而熟悉的脸。

我挣扎着哭喊,清醒时正被锢在怀里,男人一手拥着我一手将我的脸压进怀里。

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雷鸣声隆隆的要刺穿耳膜。风推着窗扇吱吱呀呀的响个不停,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中,只有突然亮起来的闪电猛的照亮身边男人的眉眼。

我觉得空气闷热的厉害,窒息难忍,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兔子,奋力的想挣脱他的怀抱。一边哭喊一边拼了命的尖叫。

男人抱紧我,轻轻的叫我的名字,他说,别怕春朝,别怕,十三在这里。

我折腾了许久停下来,哑着嗓子缩进他怀里,边哭边难以自制的发抖。我没办法对他讲这个痛苦的梦境,因为在谢亭遥那里吃得苦,我轻描淡写却从未细提过……

十三掌上灯,在我身上卷了被子,坐在床边握紧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药看来还是要继续喝下去,夜惊的症状总是难好”。

床头只点了一盏小烛,我看着他的脸,被橘色的灯光映的影影绰绰,他庞大的影子投在后面,伴随着火苗晃动着。梦境里火光中狰狞的脸,和现实烛光中温和的面容有些重叠,我将脸埋到他手掌中,不敢再细看。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呜咽的风声渐渐小下去,雨声也慢慢的收了。

我昨日睡前明明闩了门,也锁好了窗户,对此我记得十分清楚的:“十三,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十三抚着我的手顿了顿:“你今日没喝药,我担心你会惊醒,所以一直在这里”。

“原来是安神的药啊,可我之前半夜总是不醒,因为每日喝药的缘故吗?”

“对,前些日子喝着药,半夜有时会哭闹,可是不怎么醒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半夜有时会哭闹,又不醒来啊?……”

“……”

“……”

我看着他有些尴尬的表情,梦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起了捉弄他的兴致,一骨碌爬起来:“你天天夜里都在这里对不对”。一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半夜私入女子闺房,实不是君子之行也”。

十三尴尬的咳了两声:“半夜多次安抚而不眠,实不是善童之行也”。说完将被子潦草的推到我身上,“不许说话了,快睡,天都要亮了”。这人可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今日午后不与我说话,是生气了,你在别扭或者吃醋是不是”。

见他许久不搭腔,我自顾自的重新躺下:“谢书远,对我来说这世界上只有你与旁人,除了你,其他的对我来说都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你与他们都不同的,你明白吗”。

十三俯身吹熄烛火,在火光消失的一瞬间,我看到他的唇角漏出一个藏不住的笑意。

雨后的夜晚没有月光,一瞬间屋子就陷入了黑暗,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十三脸上还带着那个笑容。我就是知道。

“你每夜晚上睡梦中都喊他的名字,我……”。

这个小气鬼!我这次真的忍不住笑出声“十三,我约莫十二岁的时候,倾城养的大黄咬了我一口,娘说我夜夜也喊它的名字,她一直怕我偷偷用石头砸这条狗再被咬一口来着,其实我是怕极了”。

十三低头吻了吻我,声音中写满了温柔的意味:“睡吧,别怕,我一直都在旁边陪你的”。

— 拾柒 —

十三在南化城的北面购置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在我看来,这宅子是十分完美的。

初进门是极大的院子,视野宽阔,向北可以望到云雾缭绕的远山。

正站在院子里高兴的四处张望,十三从背后抱住我:“小孩子多好动,以后可以在这里跑来跑去的玩耍”。

“什么小孩子,哪里来的小孩子”。

十三笑的像个小狐狸,伸手环住我的腰继续往前走,只一瞬间我就醍醐灌顶的知道他在说什么了,脸上不禁有些发烫。脑子是个好东西,出门要带着…

是了,小孩子,我和十三的小孩子。

清晨微甜的泥土气息混着清冽的露水,连带身边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从鼻尖到身体深处,带来安逸和快乐的满足。

我偷偷偏过头去看他的俊逸的侧脸,树影落在他脸上,从下巴到颌骨,勾勒出一个清隽的弧线,影影绰绰的带来许多不真实感。这世界上以后会有一个小生命,有像他一样的眉峰,鼻影,唇角,像十三一样在我身边陪着我。想到这里,心里悄悄地既高兴又觉得温暖,被各种情绪涨的满满当当。

西面带一个小园,种满了花花草草各式不知名植物。还有一颗合抱粗的银杏树,挂了一只精美的秋千。板面宽大,可以由两人同坐。

园正中架了一座小桥,下面有蜿蜒的溪水绕过,虽是夏日,水流也十分冰凉,有各色小鱼在其中嬉戏穿行。

南化城与北方不同,这里天气十分炎热。

十三在最后一进院子地下开了一间冰室,做了极厚的石墙,每日有仆人不断地将半人高的冰块搬到屋子里降温。中央打了许多空的竹架,上顶到房顶,一排排看过去,是一个精美的仓库。

十三将库房的钥匙交到我掌心:“以前送了两只柜子给你,现在做一件冰室给你,放你喜欢吃的东西”。

我一边捏着钥匙,一边对他投去了崇拜到五体投地的眼光。

十三盯着我的脸朗声笑了起来:“你怎么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

自我们回到南化城初始,就开始张罗婚事。因为十三将婚礼订到了半月后,已是十分的仓促了。

陪我游山玩水了那么久,十三回来后公事堆成了山,我不忍心他一边忙活婚事一边日日掌灯到深夜,便把所有的杂事都揽到了头上。

但说是我张罗,其实不如说我被张罗……

才吃罢早餐,有绣娘来量体裁衣。她还举着尺子围着我转的时候,管家拿来三种质地的红绸要我挑选材料。我的手还在绸料上摸来摸去,有猎户送了野味过来要我查验。婢女举着十三定的两套碗碟样品和钗饰等我查验,外面还等着一位老妇人:“夫人,这几种是新的花材,等您挑选所用” ……

十三端了一碗莲子羹来,打开门后笑容很快僵在了脸上:

此时我正站在茶桌上,一只手抱着一匹红绸,身上挂着软尺,发件胡乱的插了几只钗。急的跳脚指挥众人去抓那两只在屋子里扑腾着乱飞的锦鸡,满屋子绒绒的鸡毛飘来飘去……

于是十三调整了策略,他把本在城外办事的云娘提前接了回来。帮我处理即将到来的婚礼杂事。对于其中条条框框的繁缛礼节,我是无所谓的。所以除了当日与我装扮相关的事情,其余的都交给云娘来决定。

— 拾捌 —

南化城的规矩是成婚前三日,新人不相见,于是我搬来和云娘同住。三日后再由这里嫁到新宅子里。

云娘对我极好,生活处处,事无巨细的关照我,只是这里见不到十三,我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用过晚饭后,我便一直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明日便是大婚了,可我的脸色实在是有些憔悴,我知道,是这几日十三不在身边,再加上身体没大好,就算喝了药,我也总是夜半惊醒,精神一直有些恍惚。

天光渐暗,屋子里没有掌灯,一切浸泡在影影绰绰的暗色里。

妆台上一样样的摆着明日要用的头面装饰,衣架上挂满了红色的衣衫环带。脚边一字排开许多木箱,里面杂乱乱的陈列了许多用品。红色本是温暖的颜色,可在这渐渐暗下去的屋中,竟让人觉着沉甸甸的。我不喜欢这些繁复杂乱的东西,只是很想十三。

我喊了云娘两声,她没有应我。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困倦着,我打算趁着困意上床趴一会。

可一起身,便看到了倚在门口的男人,心里瞬间雀跃起来,跳着去拉他的手臂:“十三,云娘说明日大礼前我不可以见你的,你怎么…”。

话未说完,我便怔住了,来人身上的气息我也很熟悉,没想到竟是谢亭遥。他轻轻的笑了起来:“你这人实在是没脑子,怎么每次见我一定会认错”。

我慢慢的退到桌边,摸了桌上的剪刀捏进手里。

谢亭遥行至桌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水:“若我是你,我一定不会拿着凶器,毕竟这屋有个高手”,他缓缓地喝了一口:“若我是你,我也不会叫喊,因为那高手既然进的来,就说明屋外的十五个暗哨和一个奶娘多半中了迷药已经难听见了”。

他点亮桌上的蜡烛,抬起头灼灼的盯着我:“现在可以陪我坐坐了吗?”

剪刀冰凉的铁柄在手心里渐渐变得温热,汗涔涔的贴着皮肤十分不适。我依旧紧靠着墙,与他无声的对峙。我不太明白他此行的目的,但他就这样药倒了一众守卫登堂入室,给我带来莫大的危机感。

谢亭遥叹口气,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卷纸铺展开来,伸出手指在上面敲了敲:“谢家与路家这婚事实在乱的很,这是退婚书,谢家退掉路倾城的退婚书”。

我狐疑的俯身去拿桌上的纸,只一瞬间便被扣住手腕,惊骇之下,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扬手刺了出去,谢亭遥没挡,手臂上被刺出一道血痕。他仍没放手,捏着我的手腕,沉沉的望着我:“抱歉……解药似乎给你吃的太多了,你的脉象怎么还这么混沌……”。见他发呆的空隙,我很快将手抽了回来。

伤口有些深,许多血涌出来,沿着他洁白的手臂流下去,没入衣袖,还有一些滴落到了地板上。

我犹豫了片刻,有些手忙脚乱的去翻止血散,谢亭遥已一个跃身坐在了窗框上,又带上了他那个令人讨厌的笑容:“不必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翻身利落的跳了下去。

只片刻十三便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的血迹,急着将我翻来翻去检查伤口。我看他跑着满头大汗的样子,伸手试去他额上的汗滴,热热的一片蒸腾:“我刺伤了谢亭遥,血迹是他的”。

十三跌坐在椅上将脸埋在我腰间:“守卫换班发现异样,我以为你出了事……不该将你自己留在这里的,是我疏忽了”。

“他只是来送婚书,没旁的事情,我还刺伤了他,你别多想”。我有些急促的想解释清楚,十三闷闷的在我腰间嗯了一声,随后抱紧了我。他力气有些大,甚至勒的我有些窒息感。

我见他不吭声,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抚,胡乱说了许多颠来倒去无甚意义的话。说的我都有些着急了,才听到腰间哧的发出闷闷的笑声。我有些恼,去拧十三的耳朵,可最后没舍得,只是捏了捏他。十三在我腰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笑意:“我怎么有点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

这个讨厌鬼!

事情过后十三再不敢将我一人扔在外面,带我回了宅子待嫁,我大概是第一个结婚前一天见了夫君,还把自己从夫家嫁到夫家的女子……

— 拾玖 —

鞭炮声在院前噼里啪啦炸开的时候,云娘笑着将喜帕盖到我头上,我本就在新房院中,便不由花轿来迎我。

十三背我前行时,我听到两边鼎沸的人声,小孩子的嬉闹声,锣鼓礼乐的欢庆声。这一切嘈杂似乎离我太过遥远,虚虚浮浮的飘摇着。只有十三稳步向前的步子,一步步重重的踏在我心上。我心里觉得这是一场神圣又虔诚的仪式,满满的都是快乐和紧张,搂着十三脖子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礼序繁琐,我像只提线木偶,由着喜娘和众人倒腾。回到新房时,早已浑身酸疼疲惫不堪,十三挑了盖头,吻了吻我,便匆匆出去敬酒。

我吃了些点心,便坐在床边等十三,脑子里囫囵着想些有的没的。

因着今日大婚,昨个云娘到我房里,说特意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我,可她扭捏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偷偷塞了本小册子给我,嘱咐我新人有些要紧的事要知晓,入了夜自己看一看。

可被那个劳什子谢亭遥一搅合,十三提前将我带回了新宅,匆忙中,我把那本书忘在云娘那里了……

我一边敲自己的头,一边万分焦灼的猜测那本书上到底说了什么,搜肠刮肚十分艰辛……

十三带着一身酒气推门的时候,我本来沉浸在推理的世界里,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十三坐在床边,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一身喜服更衬得他面冠如玉,眉目俊逸,他一边认真的望进我的眼睛,一边傻乎乎的笑着,随即握紧我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夫人。

我胡乱的答应了一声,脑子飞快的旋转着,本着有错就要及时纠正的正确方针,终于咬牙作了个重大决定:“十……十三,你可不可以把你的书借我看一下,我我我的那本忘在云娘那了”。

十三满脸疑惑,捏了捏我的脸:“什么书?明天找给你好吗?”

我看他有些喝醉又迷糊的样子,有些急了,跪坐起来,摊开手开始比划:“哎呀,云娘说那本结婚前我要看的很重要的书,这么大小的一本书,大概这么厚,我忘记看了,你拿来你的,我现在就要看。”

十三和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他突然笑了出来,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荡来荡去,一边将我揽进怀里吻了吻我的额头:“你呀你,总是天马行空的不知在做什么,傻丫头,那本书……也不重要,不必看了”。

他见我依旧张大眼睛望着他,低头一边吻我一边轻轻地说:“春朝乖,要闭上眼睛”。

我闻着十三清冽的气息和酒香混在一起,安静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亲吻和体温。

像一只小小的船,在海浪和混沌中不停沉浮。我穿过暖阳和骇浪,只是紧紧抱着我的爱人,他在我耳边情深呢喃,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春朝,春朝……”。

……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竟然天都大亮了。

十三摸了摸我的头,低声问我痛不痛,我将脸埋到他怀里,想不好要怎么回答他。

头顶传来轻轻的笑声,一边将被子替我掖好。

我抚着他光滑瘦削的脊背,不禁鼻子有些酸:“十三怎么感觉你这么瘦的,你总是不按时好好吃饭”。

他听我声音有些压压的,捋着我头发的手顿了顿:

“那以后夫人管着我,你说吃多少我便吃多少,一定听你的话好不好”。

“好”。


……

未完结,待续

作者的一些碎碎念:感谢每一个正在读我的故事的小可爱,一直很忙所以更新的有一些慢,非常谢谢大家(在这里鞠躬辣)~,你们的点赞收藏追更或者评论是我最大的支持,每天看到消息里的提示,都感觉自己新的一天动力满满充满幸福✧ (ˊωˋ*) ✧~也祝你们每一天都充满幸福~爱你们鸭~(*๓´╰╯`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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